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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分钟后“扳手”的嘴塞满了布巾,四肢也被四个壮汉压得紧紧,被迫吞下任人生宰活割的凌迟苦楚,那种感觉该像是坠进一个无底阿鼻地狱,历程虽只有短短四十分钟,却彷佛有万世那么难熬,直到第三颗弹头铿锵掉进小铁盆后,满身大汗的“扳手”

    咬牙痛得昏迷过去,错过了缝皮的经历。

    这件事了结后,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扳手”自动向烟毒勒戒所报到,五个月后出来,整个人焕然一新,此后便成了“一神论”信徒,只要撞上佟玉树,便敦厚尊敬地冲他叫“神。”

    久而久之,同道上的兄弟也起而效尤,为了不去跟“扳手”争喊“他的神”特别为佟玉树另起“神木”的别号。

    雷干城一直都觉得“神木”挺合高大健壮、端凝厚重的佟玉树,就不知他老兄为哪桩理由挑剔。

    晴光医院面容姣好的护士小姐缓慢地压了几回充气橡皮球,停顿两秒,以指扭开压力调节活门,一阵泄气声响完后,低垂着眉,轻轻地报出指数“一百一十,八十。”

    雷干城一手撑着脑袋,逗趣地问:“你确定这次没量错?如果你不确定,我不介意让你量第四次,只是你得答应让我先甩甩手臂,通通血。”

    她听到他揶揄的口吻,红着一张脸,不答腔。

    他一脸好奇“前面是收缩压?”

    “嗯哼。”护士小姐埋头将指数记在检验报告里,紧张得不敢抬眼瞄身前精神充沛、豪气万千的男人。

    “所以后面就是舒张压了?”

    “嗯哼。”她解下系在雷干城手臂上的压力橡皮袋,收进盒里。

    “这算正常吗?”

    “嗯哼。”她除了低头说嗯哼以外还会什么?左袖高卷,露出一大截孔武有力手臂的雷干城饶富兴趣地看着她酡红的脸蛋,侧目瞄到护士小姐胸前竖起的水银测压管,病白乓凰一ㄑ郏薜溃骸靶愠さ闷劣帜芨桑幌裎遥私馑盗耸副橐廊桓悴欢!?br>

    不想一阵低沉的男中音在门口处响起“这就是人家当得了护士小姐,你却不能的原因。”

    头上垂着一截听诊器的佟玉树人随声到,拧眉瞪了雷干城一眼。

    护士小姐见状,慌张地收拾器具,将报告书交给佟玉树后,拿起雷干城带来的检验品,快步走到门口,临行前回眸一瞥,正好收到绽着热情笑容的雷干城对她眨眨眼,当下害羞地闪开了。

    佟玉树坐进自己的座椅,丢出一个谴责的眼神“你这个‘雷公叔叔’不要这样欺骗小女生的感情好吗?”

    雷干城拉整自己的衬衫袖子,穿上外套,将尊臀移驾至老友身边的听诊椅上,手里把玩一个由鹅卵石权充的纸镇,撒赖似地说:“欺骗?话讲得好难听,你亲耳听到我说了什么味着良心的话了?”

    “昧着良心。”佟玉树失笑,不甘示弱地回敬一句“大家都知道你的良心涂了一层牛油,还黏了一堆尘埃,拿刀轻轻一刮就是这么厚厚一层,往热锅瓢里一甩,将十二盎司的神户牛排煎成七分视诩还绰绰有余,连黑胡椒都省了。”

    雷干城大言不惭地承认“谁教你们请的白衣天使都这么可爱,久久来一次,不逗一逗委实可惜。”

    “那些女孩跟阿香同年纪,我知道你是情不自禁。”佟玉树看着雷干城,开口道。

    “青云又来找我求证丁秀和丁香母女的事,想知道我究竟是不是丁香口中的那个‘郁叔叔’?”

    本来赏玩着一支探照笔灯的雷干城,眼睛忽地被扭开的强灯刺中,揉着眼皮仰头问:“哦,那你这个冒牌‘玉蜀黍’怎么说?”

    “上回矢口否认已瞒不了他,如今他更不会信,我想既然瞒不了他,只好让他相信他的假设是对的我因为当年替阿香拿掉一截阑尾,事后多年不小心爱上丁秀大姐,所以在她临终前娶了她,以便丁香的监护权不会落入丁秀那个拉皮条的继兄手里。”

    “他信你吗?”

    “不知道,那小子从小就被信蝉磨成精,不任意对人透露想法的。”

    “他知道丁筠和你之间的事吗?”

    佟玉树一脸戒备“他无从得知。”

    雷干城看到老友的表情,马上举起双手致歉,表示自己多管闲事、问错话。

    佟玉树这才缓下脸,注目紧盯雷干城如断剑的右眉,其尾处被一道银白色的鱼骨疤纹截岔开来;这是当年雷干城初次带兄弟去跟人要回地盘、互争雄长,被仇家撩下一刀的结果。

    疤虽小,但却像一枚入地狱门的锁记,毁了他的斯文,却添了几分危险的魅力。自此,良家妇女见了他这引人侧目的铁汉,大多不敢正眼瞄他,但是却又会捺不住他亦邪亦正的外貌而多看他一眼。

    不过,也好在他眉上这一刀替他破了相,让他往后不必板着脸,便可去吓吓地痞小流氓,要不然,没人会相信外表刚正热情的雷干城会是黑社会人物。

    佟玉树藏住眼底的笑,清着喉咙,问:“你打算瞒阿香到什么时候?”

    “能瞒一辈子,就瞒一辈子。”

    “然后远远地躲在自己亲生侄女身后,看着她成长,永不相认?”

    雷干城无奈地说:“我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我哥宰了一个污官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中原帮的龙头。我认了她,等于替她签下死亡证书。”

    “阿城,都十五年了,也许从云哥的宿敌早就将这檔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没忘,对方也绝对不会忘。”雷干城一改以往戏谑神态,严肃地道:“你以为在我爸和老哥相继死亡后,我还能安然无恙的活到规在,是因为我运气好吗?”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对方一定假定自己的把柄被我爸和我哥揪到,才会让我多活几年,以便跟踪出当年去日本替我哥收尾的女人的下落。”雷干城话到此,无奈地苦笑出来“丁秀这名女子真是不简单,行事果决,又有急智,当年去警局收尸,事先将阿香的头发理光、替她换上男儿装以俺人耳目,要不是她死前联络上我们,我们就算把着旧线索,查进自己的坟墓里也不会有结果。”

    “但丁秀已经死了,死前也没透露过任何蛛丝马迹,也许她对整桩事并不知情。”

    “我老哥的仇家并不知道。”雷干城轻吭出一句话,神色凝重地想了好一会儿后,才摇头,表示不愿再多谈“这件事就这么搁着吧,如果青云把他以为的真相透露给丁香的话,你就帮我代认她吧。”

    “他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他甚至挑明会负起照顾丁香的责任,以回报丁秀当年启蒙的恩惠。”

    雷干城觉得好笑,二郎腿一跷,肘往桌上一抵,消遣一句“这还不算多管闲事是什么?”

    佟玉树两臂环抱,犹豫一秒,轻咳一声,才慢吞吞地说:“青云爱上丁香了。”

    雷干城的笑彷佛被老友的话吃掉一般,呆了好几秒,才瞠目傲然道:“开什么玩笑!

    你家那个拧性小子一点也不懂得怜香惜玉,三天两头就把她整哭。如果将来哪一天我可以跟她偷偷相认的话,非得替她改改名不可。”

    佟玉树眉一挑“为哪桩事要阿香改名?”

    “苏轼的无锡道中赋水车诗里有这么一段,‘天公不见老翁泣,唤取阿香推雷车。’阿香,雷部推车之女是也。也难怪我去年偷偷跟着她时,十次里有九次见她面带愁容,七回带泪的。”

    “你乡愿!连这种无稽的事也要去讳。”

    “歪道上邪门的事撞多了,不讳都不成。”雷干城寒着脸说:“丁秀和大哥把女儿的名字照着典故安,可不太聪明;你想得到,有心的人也可以。”

    “阿城,我只说青云爱上阿香,并不表示阿香也对他有意思,你可别把这事跟你的心结混为一谈。”

    “端午节那天她盯着他的表情如果没带半点意思,那我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有意思了。”

    北海鳕鱼香丝!佟玉树正色地看着老友“我以为你一直都挺欣赏青云的作风的?”

    不客气地扫了佟玉树一眼“那是在你弟动歪脑筋以前。”

    “得了,你这个雷公叔叔只不过是在吃干醋。”

    “我没有。”雷干城矢口否认“想想丁香跟了他,关系将会多么复杂。

    你和丁筠是一对,丁筠本就是丁香的阿姨,所以丁香叫你‘郁叔叔’是一点也不过分。

    可是如果把青云也扯进来的话,那就有点不伦不类了。”

    佟玉树一脸莫名其妙“怎么会?”

    雷干城闷闷不乐地白了好友一眼“你当然不会,被一个六尺汉叫‘叔叔’的人又轮不到你。”

    “说来说去都是你有理。不过你现在这个叔叔是隐形人,说出来的话没人会当真,何不顺其自然吧!”佟玉树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

    雷干城摆了一副臭脸,继续挑毛病“一想起你老弟有双会拐人的眼睛,我就替丁香捏把冷汗。”

    佟玉树随机应变地转移话题“嗯,我家那只蝉宝宝也曾这么说过。”

    雷干城阴沉沉地看了朋友一眼,挣扎好久才决定暂时放佟青云一马,口气有点冲,心不在焉地问:“你家那只蝉不是已有订婚的对象吗?对方不就是她在外交部的同事,叫‘懂什么’的吗?怎么这么久了,都只闻雷声响,始终不见雨滴下。”

    “早就吹了。过年时,信蝉被我妈追逼到受不了后,才招认一切。原来对方两年半前外调到义大利后就另结新欢了;新欢听说还是顶头上司的女儿。

    另外,他的名字不叫‘懂什么’,而是董建民。”

    雷干城闻言一反懒散,忽地对这话题起了兴致“怎么都没听你提起?”

    “这又不是值得到处宣扬的事?鲜邓担挪醪患抟埠茫歉鲛制2藿侵忠备菊咀懦苑顾藕蚰腥说木墒酱蠹易澹桓懦撤欤萄菀欢巍兹付戏伞殴帧!?br>

    “是吗,”雷干城虚应一句,想起四年前的中秋节,在佟家老宅跟董建民碰头的情景。

    董建民当年初见到他时,首先是一脸尴尬,显然清楚他是混黑道的,专营不良勾当。

    他则是一脸无动于衷,对这种假正经反应习以为常。

    老实说,那并不是彼此第一次照面。外表斯文、眉高额宽的董建民在外交部礼宾司第一科任职时,就曾利用招待外宾时,上他投资的高级俱乐部玩乐,因为‘什么都懂先生’是高级知识分子,懂得利用职权之便去扩大解释外交、豁免、优遇三大权的衍生意义,再加上形象正派,仪表堂堂,迷倒了一位新来的伴舞小姐,下班后为了爱情,甘愿为他宽衣解带。

    兄弟曾把情况跟雷干城报备过,他当时听了也没说什么,反正一个巴掌拍不响,只要舞小姐洁身自爱、不在当班时跟客人进行交易,他没理由找碴,更没无聊到向政风处投诉。

    雷干城极其不欣赏董建民,不止因为他虚荣、色迷心窍,尤其甚者,是他这个标准的秀才人情纸半张型的小鲍务员跟人交游、应酬的手腕一点都不高明,还真亏他当时是在交际科做事,连手都还没握烧一秒,就一刻不等地把名片掏出来,表面上是希望你多多指教,实际上却是非要你指教不可。

    直到他了解董建民脚踏两条船,骗了他旗下的伴舞小姐,又和佟信蝉做深入交往后,对这个衣冠禽兽的厌恶感又顿增好几倍,为了不去伤害到好友的妹妹,他装作不记得董建民这个人。

    而从董建民当下松了口气的表情判断,他一定也信以为真,只是本身歪心的天性使然,让他对任何人都不信任,往后三不五时便带礼上佟家,以唾弃和鄙夷的口气来个先下手为强,拚命对佟家二老灌输雷干城这号人物的底细。

    也在公家机关服务过的佟案同情雷家悲惨的际遇,虽然不赞成雷干城步上雷从云的后尘,但了解他是有心从自己统辖的小江湖里做内部改革,也就对他的“事业”睁只眼、闭只眼,诚心邀他来家里聊聊、作个伴。不过佟妈急着嫁女儿,不忍她丢了这么一个好归宿,便要佟玉树跟好友解释原由。

    从此,逢例假日,只要董建民说要上门,就绝对看不到雷干城的身影。

    也因此,雷干城已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跟佟信蝉正式照过面,最近的一回还是一个月前佟青云带着丁香在佟家意外现身的那次,两人也像陌生人一般坐得老远,所以他对佟信蝉的印象,始终被那个带着大眼镜,口冒台湾国语腔的小妹妹牵制住。

    但话不投机并不表示雷干城不在意她,事实上,他很关心她,原因很多,最重要的是她是他拜把的妹妹,虽然她有时打量他的样子似在鄙视一只专门传染病原的蟑螂或中华肝吸虫,总要令他眉上的疤没来由得膨胀起来。

    “这么说来,你妈打算在她三十岁以前把她嫁出去的大愿不就吹了。”

    雷干城以指稍微搔了一下眉尾处犯痒的疤,下了结论。

    “还有着拖呢!”佟玉树给他一个了然的笑“你若先讨老婆,情况可能就会改观。”

    他掀眉怪怪地眄了佟玉树一眼“哦,你这株‘神木’又有神谕要下诏吗?”

    佟玉树不可置信地摇了头“你在江湖上打滚那么久,不可能会钝到连这么明显的事都看不透。”

    不,是看得太透。慈悲菩萨的大愿是地狱不空,誓不成佛;他这个夹于黑白两道缝间生存的人的奢愿则是不出江湖,誓不娶媳。

    雷干城没将话挑明,只往后一仰,无奈地说:“没办法,她是你妹,是你妹就等于是我妹。”

    佟玉树一手撑着下巴,提醒他“但她是我妹,不是你妹。如果你对她心里有一丁点在乎的话,不妨试着交往吧。”

    “别开玩笑了!”雷干城白了他一眼“别说今后我进不了你家大门,你爸也会是第一个拿棍子轰我出去的人;一个甲级流氓,当他儿子的朋友巳是极限了,若再得寸进尺糟蹋他女儿的一生,那又另当别论。”

    “阿城,你还在跟自己过不去吗?都做到人人称羡的大哥了,还这么瞧不起自己。”

    “称羡?如果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别人称羡有何用?”雷干城心有感慨地说:“更何况,你妹长得虽标致,但平日不修边幅的,根本不对我的胃口,而且她太聪明、激进,又太中性化,我是个旧式男人,怕女性主义者甚过男人婆,而很不巧,她两者皆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每次我提到她,你总是这么关心她的终身大事?”

    “因为她是你妹,是你妹就等于是我妹。”雷干城将两臂往外一摊,昧着心地对眼前的挚友撒谎;对佟信蝉的矛盾感觉是他唯一无法跟佟玉树分享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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