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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回家过春节的时候，隔壁的六婶过来找我，说是想把孩子转回家里念书，因为我认识的人多，所以叫我帮着向镇上的中学去问问。六婶跟着六叔已经到城里去的了，六叔在城里开了一个加工厂，生意还不错。两年前，他们便把在家念书的三个孩子连着叔婆一起接到城里去了。让三个孩子在城里念书，叔婆因为一个人在家，他们不放心，也一起接了去。他们说，城里条件好一些，总想让孩子成才的。
我听到六婶这么说，便问怎么又把孩子送回来念书呢。六婶说，是我的叔婆再不愿到城里去了，说是一定要留在家里。而叔婆已经老了，总不放心让她一个留在家里的，只好又把孩子送回来。也只是留大的两个在家里，小的孩子还是带到城里去。想着那两个孩子可以不用叔婆操心，还可以在周末帮着她干点琐碎活。两个孩子，一个在管区上小学，已经联系好了，一个要到镇上的中学去念了。只是因为找不到熟人，联系不上，不知道学校接不接收，所以让我问问。我说，叔婆老了，总是不愿意离开这个村子的了，她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有着那么浓的感情呢。
当晚我便给朋友打了电话，很快便联系上了那所中学的校长，并且把那件事情办好了。过了几天，六叔和六婶便到城里干活去了，两个孩子和叔婆留在家里。
我知道叔婆是不愿意到城里去的，回来的那几天里，她总到我家来，找母亲聊天。叔婆说，住城里是方便，只是对她是没有一丝用处的，反而因为车流的来来往往影响了睡眠，晚上总是失眠，精神总是不好，食欲也大大不如在家里的时候。她还说，城里的人不像村里，那些人都不串门的，只是在自家门前坐坐。有些老人或许会聚在一起打打麻将，而她是一点也不懂的，也听不得那些劈劈啪啪的响声。城里人又喜欢睡午觉，而她却总是睡不下去的。于是，她不知道在城里能干点什么，只是在屋里闲坐着，闷闷的，憋得慌。可是又没有人陪自己聊聊天，心里总是不乐。
于是，她总想回到村里来，然而自己又不能回来，这更令自己不开怀了。以前母亲也是经常到叔婆家里去串门的，有时候一聊便花去了一个上午或者下午，总要父亲喊上几次，她才回来。母亲总跟父亲说，因为聊得高兴，竟然忘记了时间，谁想时间一下就过去了呢。于是，母亲听说叔婆要留在家里，再不到城里去了，自然也是高兴得不得了的。而且，母亲也曾被姐姐们接到城里住了半年多，也是总想着村庄，想着家里的那些邻居，想着那些扔掉的土地。后来也是回来了，回来便高兴了，整天到地里去，种她的菜，还有一些杂粮。母亲也努力地劝免叔婆不要到城里去了，城里没什么好的。好的东西不属于她们了，她们只是在村庄里住着安稳，住得舒畅。于是，两个曾经到城里去小住过一段时间的农妇人，便挨着小凳子，倚着门旁，不停谈论城里的不是。每每说到城里的东西，她们都是狠狠地摇着头，而一触及村庄的事情，便像是遇着什么异常高兴的事情一样。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要把那些事情全都摄到眼里去，全都吞到肚里去。
一个人在一个村庄耗尽了一生的心血，老了却要离开它。这无论如何都是打击人的，况且他们原本就不想离开这片土地。他们的所有的日子都刻印在那些土地上呢，一旦离开了，那些土地便要荒废了，连同他们一生的日子。他们到了城里，总觉得找不到落地生根的地方了，那里没有他们需要的养料。他们闻不惯城里那些钢筋水泥，还有那些浓浓的汽车尾气的味道，他们的肚子里只是装载着泥土的气息。
六婶到城里去之前，特意到我家来，希望我母亲能够照顾一下叔婆。母亲是很乐意的答应了，不知道是因为母亲曾经到过城里，还是因为母亲和叔婆聊得来。母亲叫叔婆是不用再到地里去栽种蔬菜的，要的时候，只要到我家地里拧就是了，或者叫她拧回来也行的。叔婆推搪了一会，说是怎么能老是吃人家栽的菜呢。母亲说，你一个人在家，再怎么也吃不了多少的，况且我总是种很多菜，老是吃不过来的，于是只能扔掉的，怪可惜了呢。后来叔婆是接受了母亲的好意了吧，我是不知道了，因为没几天我也离开了家，到远远的城里念书。
以前我也喜欢到叔婆家去，陪她聊聊天，她一看到我回来便高兴了。或许因为我一直带着她的另一个孙子，现在也已经到很远的城市去念大学了。她总叫我去陪她聊聊天，说是跟年轻人聊天，自己也便觉得年轻了。于是，我总在空闲的时候，到她家去坐坐，陪她聊聊天，先是聊一些家里的琐事，后来便聊到我的生活和学习上去了。叔婆总是赞我，说我是很懂事的孩子，从小就知道我能一直念书，念到大学，然后还继续念，只是她不知道再念下去的是什么了。叔婆说这些时候，总是不停地笑，嘴是合不上的，我也陪着笑。看到叔婆这么宽慰，我便也觉得高兴，觉得应该是该多点陪着这个老人。一个在土里打滚了一辈子，现在老去了，只有闻闻那些土的香味，谈谈土的收获了，然而只要能接近土地，他们就高兴了。
前段时间回了家几天，只是这几天叔婆家的大门总是关着的。只是听得叔婆在屋里唤着那两个孙女的声音，知道她的身体还很硬朗。我知道叔婆在忙着做一些琐事，于是便没有敲门。而那几天我也总不得在家，因为一些事情到了另一个村里去了。等回到自己的村里，又该离开了，没有和叔婆聊上一会儿天。只是听母亲说，叔婆过得挺好的，还是老到家里来坐坐。这几天可能是因为那两个孙女从学校回来了，所以不得空过来坐一坐吧。
我离开的那天早上，叔婆的家门还紧紧地闭着，也听不到里面有声响。我想叔婆一定还没有醒过来呢，她在家里睡得安安稳稳。她不知道我从一个城市回来，很快便又离开了村庄，到城市里去。叔婆的梦里没有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