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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走到门口常常要咳嗽一声,停顿好一会儿,当确认其中无人时才进去。自打舒远秋到这儿,马春生就开玩笑说这爷们的天下看来要改变了,不然这方便的事会变得这么不方便。然而说归说,他们这些男人吃吃喝喝玩玩的事想着法儿变花样,似这类拉屎巴尿无关痛痒的屁事一桩谁会在乎,只不过想起了说说而已!况且方便的事对他们来说方便得很,天下为厕,无所拘束,最经常的就是在牲口窑里与畜同溲。所以舒远秋自打来这儿还没出过尴尬事。但今天的感觉似乎与往日不大一样,她预感到里面有人,果然走到门口,她就听到了似乎有像个孩子似的阵阵的抽泣声。
舒远秋一走进去,便看到了一个身着崭新绸缎绵袄的女子。她刚站起来,正在系裤子。舒远秋看到她的同时对方也把惊讶的目光投过来。她的脸呈紫红色,嘴唇丰腴,眼睛圆而大,看看五官,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组合在一起,却有几分耐看。这女子见舒远秋看她,就双手捂着脸哭泣着跑了出去。舒远秋在地上发现了怵目的鲜血。舒远秋撵出去,见她进了那孔神秘的小窑,啪的一声将门甩上了。窑门顶上一些尘土随之簌簌地溜下来。
舒远秋走上前正要去敲门,却见曹先生带着礼帽,臂上挎着一个蓝包袱从他的客窑里出来,微笑着向她问好,“你起得这么早?我该走了,走,陪我一会,我们边走边谈吧。”
俩人出了窑道,来到塬上,天空很蓝,只淡淡地飘着几丝云彩,像是扫帚扫过的。清晨的空气中弥漫着让人神醉的香味。塬的边际在目及之处于天相接,给这广袤的塬一种遥远的向往。两个人在路上缓缓地走着,显得悠闲而散漫。
曹先生说:“昨天的话刚给你说了一半,是这样,你入党的事经过组织考察,已经批准了。眼下日本人已经投降了,我们正在积极和国民党谈判争取和平,但上级要求我们随时要做好内战的准备。我向上级汇报了你的情况,组织经过考察认为你是烈士家属,又坐过国民党的牢、受过苦,立场十分坚定,组织上十分信任你,已经考虑吸收你。我这次来就是告诉你这个。”
舒远秋站住了,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浓郁的香气。曹先生见她半晌不语,便生疑惑:“怎么,你不愿意吗?”
怎么能不愿意呢?舒远秋眼睛里有了晶莹的泪花,“是你们把我从监牢里营救出来。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其实我早把自己看成你们中的一员了,请转告组织,我会努力做事,绝不负组织重托。”
“那就好,那就好。你放心,我会把你的情况及时汇报上级,也会转达你的决心。我是你的入党介绍人,我会负责到底的。我们已经见了几次面,我早就发现你不记得我了,因为身份特殊,我也没有点破,今天我们既然是自己人了,我就可以告诉你了。我要叫你娘的。你好好想想,您的女儿雨晴在学校是不是有个国文老师,姓曹。我就是她的儿子。”曹先生有些激动。
“曹子轩!”舒远秋一口叫出了他的名字,她一下子显得比曹先生还要激动,“真的是你吗?长大了,变了模样了。我简直无法相信呢。”
“不瞒你说,那时候我很喜欢您的女儿雨晴,所以关于您的情况我都特别留意。您的出狱是我们经过精心策划的,连雨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因为雨晴,他们对你的看守不像从前那么严了,这才给我们提供了成熟的时机。”
提起女儿雨晴,舒远秋的泪就抑制不住地往下淌,没有了女儿,就像自己的身体缺了一部分。在多少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都会抱着冰冷的枕头哭一场,直到精疲力尽,身心倦极,脑中一片空白地在湿湿的枕头上沉沉睡去。如今见到了曾经熟悉的人,她一下子觉得他是那么亲切,她后悔自己真不该去怀疑他,组织有组织的计划,她怎么能胡乱猜疑?再说,曹子轩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呢。
“你也不必难过,雨晴有她自己的生活,我也曾劝过她,但是您比我更了解她。她是那种极其倔强、即便错了也不肯回头的人。当初选择那一步,仔细想想,也与营救你有关。她当时毕竟还是个孩子。不过也好,岳县长被免职后,他们过起了平常人的日子。”曹子轩说到这里,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揉得皱皱巴巴的信,“哦,还有一件事,一直不知该怎样告诉你。关于雨晴的父亲……你千万要保重自己。”
舒远秋吃惊不小,她一时间反映不过。接过信,展开来,她看到了那的确是俞飞鹰写来的—— 书眉:你好!
也许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因为明天我就要随部队奔赴战场,和日本鬼子正面交锋了。战争是无情的,我随时都有可能长眠在山西的土地上。战友们都写了血书,我想想,在这个世界上,我再无别的亲人,我只有给你写这封信。
书眉,其实我们并不算真正的夫妻,我们没有拜过堂,拜过天地,但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婆娘。我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你。战友们都知道陇东有我的老婆娃娃,有我的家。今晚你在干什么?
也许看到这信得一月两月,但是我希望你能记住今天,今晚,我把你给我做的鞋垫放在身边,代表你,和你拜堂成亲。今天有一根红蜡,还有剃光了胡子的我。我还看到了你,就跪在我的身旁,头上顶着一个红盖头……书眉,我的新娘!
书眉,也许我将在战场上牺牲,那是光荣的!
请不要为我伤心,将来告诉雨晴,她的父亲是为了打鬼子才牺牲的。雨晴长高了吧,我太想她了!
敬礼!
你的丈夫:俞飞鹰民国二十七年五月二十日书眉读着信,眼前出现了这样一副情形:窗外明晃晃的太阳光照着针头一样的零星小雨。书眉满头大汗,飞鹰满头大汗。她要生了,从来没有过的疼痛。她感到像有一块磨石压着她,她在这块巨大的磨石的碾压下挣扎扭动。她一声跟着一声叫唤。她叫道,飞鹰!飞鹰!你帮帮我,帮帮我啊!平素果敢的俞飞鹰却束手无策。她尖叫着,牙印子里的血丝飞出来。她喊,快抱我的腰!掰我的腿!飞鹰抱起了他的腰。她乱叫着,腿呀!你掰我的腿!俞飞鹰松开腰,掰她的腿,一手按住一个膝盖往下压。她看到一股热血刷地一下喷溅在了俞飞鹰的脸上……读完信泪水已流满她的双腮,民国二十七年,正是自己在狱中的日子。“5月20日,飞鹰!……”书眉身体微微发抖,她一遍遍喃喃着。
这时候,曹子轩又从包袱里拿出一竿笛子,“飞鹰同志是人民的好儿子,这是他留下来的唯一遗物。飞鹰同志牺牲已经七年了,因为不知你的下落,组织上一直将这封信保存着,这次我受组织委派来这里搞党的地下工作,组织上让我千方百计一定要找到你。现在终于找到你了,东西可以交给你了,请你节哀顺便,今后的困难和危险还很多,舒远秋同志,让我们共同来面对。”
舒远秋接过笛子,抚摸着,俞飞鹰一度模糊的形象一下子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曹子轩继续说:“其实你早在为我们做事了。你入党是顺利成章的事……目前我们正面临两大困难,一是没有活动经费,二是武器弹药奇缺。营救出你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做什么,风岭塬鬼愁关人迹罕至,让你留在这里是出于安全考虑,后来因为马春生在这里种植大烟,民怨沸腾,还听说他靠大烟赚了不义财,有不少银元就藏在脚骡店,组织上经过研究决定由你利用现在的身份摸清底子,让这些不义之财最终为革命所用,以解决我们的燃眉之急,并找机会破坏他们的烟地,捣毁百姓一害。组织上还有个初步打算,全面内战看来不可避免,这块地夺过来,可以大量种植铁棒锤,这是一种治疗枪伤的草药,战事急需啊。当然这是下一步的事。唉,作为一个女同志,让你承担这些,和那些人混在一起,实在是受了委屈。但为了革命,你要经受住考验。因为你原来的基础,加上目前你的努力,组织上认为你已经成熟。舒远秋同志,坚强些,请相信自己!”
一阵风吹来,舒远秋头上几缕头发被风吹起,她揩去了脸上的泪水。沟谷里的树木抖动着浑身的枝叶,发出飒飒的声音。“你愿意吗?”似乎是一个遥远的声音传来。沉默。书眉的眼前出现了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她看到俞飞鹰正端着枪,在硝烟弥漫里冲锋陷阵……忽然,他倒下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山坡上盛开的鲜花。他的眼睛依然圆睁着,喷射着仇恨的火焰!
“我愿意!”舒远秋感到她的声音也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她的血一瞬间热了,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把浮萍一样的女人从此引上了崇高却充满险滩和礁石的人生航程。
曹子轩告诉她最近地下党的主要任务是秘密串联、建立地下党支部,积极筹措活动经费。最近无论如何要摸清那笔不义之财的真实性和具体藏匿地点,等时机成熟了,里应外合,一举毁掉那片烟地。他还告诉她,最近这几天还有一些枪支将要从邻县运进来。这些枪支是邻县地下党从乡公所夺来的,因风声比较紧,尚不敢运到瑞川县城去。
“你的任务就是一定要安全地将这些枪支收藏在脚骡店,千万不能被任何人发现。”曹子轩最后说:“最近,我被组织上安排打入国民党县党部担任党部秘书,这次就是去县里赴任的。因身份特殊,以后不便出来活动,你也要保守秘密,不能和任何人说起,以后会有人同你取得联系的……”
曹子轩说完这些,就转身离去。风吹起他的衣袂,他走得极快,他的背影渐渐地远去。书眉像经历了一场梦。
不远处路旁的地里,有一个老头正弓着身扶着犁,隐约有浑的歌声飘过来:“天下黄河水不清,乱世恶霸称能行。
三皇开天多少代,百姓盼望黄河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