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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光看其他人的话,胜算也不大。”
杨士奇今天有点投降派谋士的意思了,看来最近的事情让他颇为灰心丧气。
“胡季犛也不见得敢说话,孔宗主倒是唯一能稳压姜星火的,可最近不知道被姜星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临阵倒戈就不错了。”
越数越让人沮丧,本来有孔希路这个SSR坐镇的情况下,只要是论战,程朱理学都是稳赢的,谁知道这位南孔宗主怎么了,对姜星火态度倒是颇为吊诡,从一开始的剑拔弩张,到现在相当亲热。
剩下心学的张宇初,还有屁股就在变法派这边的解缙、姚广孝,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跟姜星火站到同一立场的。
这就成了名单上十二个人,三足鼎立的局面。
正方辩手:姜星火、张宇初、解缙、姚广孝。
反方辩手:胡俨、高逊志、汪与立、杨敬诚。
中立辩手:曹端、胡季犛、孔希路、王允绳。
但是这些所谓的“中立辩手”,说实话,会不会横跳到姜星火这一边,也是很令人存疑的一件事
至于这份名单为什么会到三杨手里,原因也简单,因为三杨作为内阁成员,他们的编制是不在内阁的。
在现在的永乐时代,内阁只是一个临时性的办事机构,内阁成员的身份,属于是三杨的“差遣”,他们的编制是放在翰林院的。
比如杨士奇、杨溥的职位都是翰林院编修(正七品),杨荣则是今年刚提了翰林院侍读(正六品),而在他们之前飞升出去的解缙,仕途履历是先任翰林院侍读,随后任《太祖高皇帝实录》编修官,修完《实录》升任了翰林院侍读学士(从五品),拿到了《永乐大典》总裁官和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副总裁官两个差遣,继而在两淮盐使司贪墨案后,直接飞升到了翰林院的一把手,也就是翰林院学士(正五品),养了几个月伤,补了鸿胪寺卿(正四品)的职位。
别看三杨天天指点江山,按理说也是能青史留名的三人组,但在永乐初年,解缙无论是才学、名望还是能力,都是稳压他们一头的,“连中三元”的含金量懂不懂啊?
而第一届内阁里,学术水平最高的就是解缙和胡俨,胡俨是钻研理学数十年的醇儒,而解缙则是不仅理学学得好,诗词歌赋书法绘画音乐更是全能。
终明一朝,解缙书法都是能排在前列的,其人楷、行、草皆能,尤其是草书甚至影响到晚明不少书家,其草书笔法学自危素、周伯琦,并直追唐宋诸家,以米芾、怀素等人为来源,化用古法自成一派,落笔纵横超逸、洒脱奔放。
别的不说,单单是姜星火那一手“蚯蚓行路”的字体,就是被解缙给硬扳回来的,现在姜星火批阅公文的时候写小楷和行楷,也算是能拿得出手了。
所以解缙这时候都刚刚穿上绯袍,也就别指望年轻的三杨能真干出什么大事了,而这份名单交给三杨的意义,就是皇帝要派他们去国子监当场记笔记是的,也就是个书记员的活,以他们的学识水平和学术地位,甚至不够上场参加辩论。
不过跟他们同期的年轻人比,三杨的前途无疑是光明且远大的,翰林们是有明确的业务工作的,最基本的就是朝廷的编书工作,诸如纂修实录、史志诸书等等,要是碰到不修书的皇帝,或者先帝实录没那么麻烦,那就轻省了,几年没事干都是常态,平常就是诗文唱和或者给皇室讲讲课,但遇到永乐帝这种喜欢修书的,可就惨了。
现在翰林院的绝大部分翰林,都进了《永乐大典》的编撰组,跟三杨同一批的翰林们,这时候都在翰林院天天抄书抄到头晕眼花呢.剩下三杨等寥寥几人,负责日常参与起草文书诏令。
不管怎么说,无论是起草文书诏令还是去国子监记笔记,对于三杨来说,都不是什么繁重差事,这几位才华横溢、心比天高的年轻人,一边体验着极度接近帝国权力中心的信息差,一边如同透明人一般只能看不能做什么,心态也是比较复杂就是了。
讨论完了名单的八卦,三杨又处置了一番内阁的事务,便一起坐在值房里喝茶了。
眼瞅着要夕阳西下,杨士奇说了些关起门的话。
“伱们说,这变法是不是真就是无可阻挡了?”
三杨年龄相仿,性情、品行更是高度投契,虽说不是亲兄弟,但这么久时间报团取暖下来,却是跟亲兄弟也差不了多少了,再加上都在朱高炽这边,是坚定的大皇子派,所以有些话也不是不能说。
对于杨士奇的心灰意懒,杨荣并没有太过意外。
一开始,对于变法这件事,谁也不看好。
当时姜星火还在诏狱里蹲着,没有人支持变法,变法唯一的支持者就是黑衣宰相姚广孝。
而正是因为姚广孝的大力支持,再加上皇帝的态度倾向于变法,才有了从建文四年开始轰轰烈烈的新政序幕。
变法新政的一开始就不顺利,景清的血誓给变法笼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被鼓动来集体叩阙的国子监监生们,更是差点让变法半路崩殂。
是姜星火一次次力挽狂澜的神奇表现,才让变法顺利度过了最开始的阶段。
但艰难的后续还在继续,江南的叛乱、繁重的治水直到决定变法是否名正言顺的“王霸义利古今”三辩。
再往后,就是奉天殿廷辩,这个大明版本的盐铁会议,确立了经济发展的新方向,而沿着这个新方向,大明开始用一年的时间初步发展了工业和商业,并且见到了显著的经济成效。
现在回首看来,这一切明明只是一年多不到两年间发生的事情,对于他们这些亲历者,或者说旁观者来说,却是长的像十年。
变法的一步步走来,都是三杨看在眼里的,从无人与共,到逐步壮大,直到今天变法派开始在朝廷上占据了五分之一到四分之一的中高层职位,开始在政治、经济等思辨命题上取得了全方位的胜利,开始大力发展工农业和国内外商业。
而一股不知不觉“被落后”的心态,也因此在三杨心中产生。
不知怎地,他们这些旧时代的精英,他们这些青年才俊,就开始落后于时代了。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明日之国子监思辨,与昔日“古今王霸义利”三辩,又是何其相似。
可与那时没人信姜星火能赢的情况比,现在又有几个人相信胡俨能赢呢?
姜星火现在身上,是真的有一股“势”,变法之路,即是未来之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大势已成,只能寄希望于胡祭酒有非同一般的表现了。”
杨溥跟胡俨没那么熟,但这时候也只能是来到了“相信胡俨”的环节。
显而易见的是,除了胡俨,剩下几个姜星火的手下败将和边角料角色,都属于是关二爷斩华雄之前铺垫的祖茂、俞涉、潘凤.想要完全指望他们是不行了。
“真是不甘心啊。”
杨荣苦笑一声,他未尝不能共情杨士奇的感受。
可这时候杨士奇却是思忖半天后,咬牙起身道。
“同样的年纪,同样自比天才,可看看莫说是姜星火,我们就连解缙都差得远每日自怨自艾,幻想着真能有谁力挽狂澜,亦或是幻想着坐看人起高楼、宴宾客、楼塌了,又有什么用呢?”
“你要做什么?”
杨溥入阁最晚,又为人谨慎,有时候谨慎的甚至有些过头,很少做冒险的举动,因此看这幅样子,有些难以理解。
按照杨溥的心态,内阁这几位都是底层打工人,就算自觉才华横溢心比天高,有时候指点江山发泄一下也就算了,这不还没到咱们大展拳脚的时代吗?慢慢熬呗,有什么坐不住的。
可杨士奇却非是如此,跟杨荣善于察言观色且恃才自傲的略微矛盾性格不同,杨士奇早年严酷的生活环境造就成他坚韧不拔且始终想争当第一的性格。
可杨士奇的才学虽高,入仕以来,却始终处于一个“天外有天”的压抑状态,不仅内阁里有十年前就是大明第一才子,那位“连中三元”的解缙解大绅镇压,就连解缙头上,还有更变态的谪仙人姜星火镇压着,杨士奇始终是抬不起头的状态。
这种心理,就跟某一界凡间顶级天才,千辛万苦渡过天劫飞升成仙以后,发现自己特么的只是围攻猴子的十万天兵天将之一。
一瞬间,心态就崩了啊!
其实说实话,莫说是姜星火,就连解缙,恐怕都没怎么拿三杨当对手。
但不知不觉,长久以来三杨这拨次一点的天才,始终被压抑着有句话说得好,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眼瞅着变法派就要在这最后一次关于“吏风、世风、学风”的思想论战中毕其功于一役,以后整个大明的思想就要被彻底统一到一个方向,杨士奇终于是坐不住了。
不管他相不相信胡俨,这次他都想自己上!
“明日之辩,我定要参加。”
听着杨士奇掷地有声的话,杨荣认真地打量了一下这位老朋友。
这是真豁出去了啊。
杨士奇要参加,肯定是去做反方辩手的,不可能给姜星火摇旗呐喊。
可姜星火现在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你出去跟顶头上司在他的原则问题上公然作对,你看穿不穿你小鞋就完事了。
办公室里几个同事私下搞小团体,不认同顶头上司的观点和管理方法是一个性质,你公开化了,那就是另一个性质了。
“冷静点。”
“我现在就很冷静。”
杨士奇没在值房里像是往常一样来回踱步,而是认真地看着杨荣和杨溥,问道:“咱们点翰林,进内阁,意义是什么?”
“翰林养望,内阁历练。”杨溥的回答属于标准答案,没什么毛病。
“养望?天底下还有比现在更能养望的机会吗?至于历练.现在历练也历练过了,中枢就这些事,大不了,给我外放到地方当县令去。”
杨士奇显然是深思熟虑过了,他对着两位好友认真说道:“我明日想要出战,不求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只是这一年以来,所行所思,实在是相悖的难受,心中一口气郁结在这里了,不抒发出来,心头委实是难受得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见杨士奇如此坦诚,杨荣也是心有戚戚,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被姜星火的光明遮盖的没有任何发光的机会,原本也是自觉光芒万丈的存在,可惜现在就跟米粒之光与昊日争辉一样。
只不过跟杨士奇比起来,杨荣更能忍耐罢了。
三杨里反倒是入阁最晚的杨溥,因为没有亲身经历过姜星火在诏狱中讲课的那段时间,没经历过眼看着姜星火从一介阶下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获得今天的成就,所以心理落差才没这么大,再加上杨溥为人谨慎,心态也比较平和,就没那么难以接受。
可杨溥对于杨士奇的心态,也是能理解的。
“那你有几分把握?”杨溥问道。
杨士奇踌躇片刻,答道:“三分,我先去试试,若是这事成了,再与你们商议具体论点。”
“可若是姜星火不同意呢?名单毕竟是他决定的。”
“那我就入宫去寻陛下无论如何,我也得去试试。”
见杨士奇已经决绝到这份上,杨荣和杨溥自然也不好阻拦,看着杨士奇前往总裁变法事务衙门寻姜星火,也只能静待佳音了。
说实话,就算是杨士奇被姜星火劈头盖脸骂一顿,或者干脆让人给打出来,杨荣和杨溥都不会有半点意外。
但意外还是来了。
没多久,杨士奇就回来了。
手上的名单多了他的名字,姜星火亲笔签的,很工整的小楷。
“怎么说的?”
杨荣的面色有些古怪,咽了口唾沫。
杨溥也是扭头凑了过来,眼神中带着些探寻。
“莫不是姜星火以为你要去帮他?”
杨士奇只是默然地摇了摇头,神情颇有些失魂落魄。
他跌坐在值房的坐榻上,抓着毯子半晌没说话,差点给杨荣和杨溥吓到。
杨荣走过来拍了拍杨士奇的肩膀,又摸了摸他的胳膊,没看到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不像是被人揍了的样子.不过这种念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国朝还是有体统和规矩的,再怎么不对付,也不至于真动手打人。
“怎么了?莫非是骂你了?”
“没有。”
杨士奇这才回过神来,神色复杂地说道:“他只说,你来了。”
“我问此言何意,他说之前与荣国公打赌,赌我看了名单会来,今天日落前我来了,他很高兴,终究是有些心气,这一局才算是有意思。”
此言一出,杨荣和杨溥相视一眼,皆是哑然。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自家心思都被人拿捏的死死的,说到底,也没跳出棋子的格局,就连上场也得棋手允了方才有机会。
从心理上来讲,就已经被降维打击了。
而姜星火这等气度,这等格局,也委实是让他们内心升起了一股敬佩之情。
可杨士奇毕竟是杨士奇,被打击的状态也就是片刻,旋即振作起来,对杨荣和杨溥说道。
“来,今夜你们来我府上,既然给我这个机会,我就不信,真就一点破局的办法都没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