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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但想不出确切的话安慰她,只是陪她傻坐叹气,不断汰毛巾递给她擦脸,哄小孩似的对她说:别再悲伤了,以后就当我是你刘柱哥吧。
仿佛做化学实验添加催化剂,新学期开学后,他们的恋情迅速发展并逐渐公开,公众场合不再刻意掩饰,单独接触也多了起来。清晨一起打球跑步,黄昏暮霭中唱歌拉琴,星期天在一起拆洗被褥。尤红山恨的咬牙切齿:好你个横刀夺爱的蒋乐生!败倒你脚下我誓不为人!
受林校长之托,杜璞以老大姐身份分别找他们聊天打听虚实,以便校长有的放矢做工作。两个人向杜老师无保留地袒露了心迹。林白听后沉吟半晌,自言自语道:十足的爱情乌托邦!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另一个糊涂透顶。
林校长找丛静单独长谈一次。这回她羞涩地承认,对蒋乐生一见倾心一见钟情,觉得他人品优秀才气过人,尤其同情命运对他不公,惋惜他的被埋没,愿尽自己一切所能帮他。“他百折不挠,我坚信他不会负我”。
林校长问她考虑没有,不担心有人干预反对你们?比方说来自家庭方面的阻力,组织上能支持吗?丛静很自信地回答: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我们相约不管风吹浪打,都将手挽手肩并肩勇往直前!不有首诗叫《幸福的花儿为勇士而开》?
林白想起当年丈夫被划右派,单位领导逼迫她写离婚申请的场景,她的回答与丛静今天的态度惊人相似。她打消了狠狠训斥蒋乐生的念头,小伙子内心战战兢兢,经受着渴望与恐惧的双重精神折磨。她不忍伤害两颗纯净无邪的心。
果然如林校长提醒的那样,干预和压制接踵而来。
不到半个月,由红录两次来学校,分别找蒋乐生丛静谈话。
跟蒋乐生谈话以施压为主:年纪轻轻不好好工作,谈哪门子恋爱?教师谈恋爱会对学生带来不良影响;任何时候不能放松世界观改造,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是腐化堕落开始!第二次谈话时,竟恫吓警告他:奉劝你放本分一点,她是国家干部,你应当有自知之明!直说了吧,组织上认为你们不合适也绝不容许。如拒不接受挽救不肯悔改,不排除采取组织手段。开口“组织”闭口“组织”,连瘆人的“挽救”字眼都用上了。
蒋乐生坐在他对面,象一段没有生命的木头,任凭他口若悬河唾沫飞溅。后来忍无可忍,连珠炮般反问:由干事我听不懂你这些话,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教师不准谈恋爱,否则就不守本分?就腐化堕落?我们都是未婚青年,凭什么我们谈对象不合适?谁有权力剥夺我们自主恋爱?他越说越激愤,两眼通红象往外喷射火焰。只是想起姐姐的告诫“脑瓜皮太薄”,才尽力克制自己。由红录冷笑一声:听得懂听不懂都得听,你必须远离她,别跟她粘黏糊糊!这显然是最后通牒,说完夹起文件包扬长而去。
由红录与丛静谈话则恩威并施,竭尽挑拨离间之能事:你对他有多少了解?你清楚他的家庭吗?他有什么值得你看中?家庭成分决定命运,你甘愿跳进火坑为他殉葬?你太年轻太天真太幼稚,受蒙蔽腐蚀太深,执迷不悟太可怕了!。。。。。。听说你爱读一本《简爱》的外国书,中毒太深啊!谈情说爱就是封资修,简简单单爱也不行!你撇什么嘴?我说的不对?。。。。。。你家庭很优越,人又这么漂亮,多少人对你垂涎三尺!前途无量却不知珍惜,父母知道你误入歧途多伤心?
他淫邪的目光在她胸脯上贪婪地扫来扫去,“垂涎三尺”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丛静一改平时的文静和羞涩,不断打断他的话,眼泪汪汪站起身与他激烈争辩。末了问由红录:这些话是你个人意见,还是代表组织?由红录脸一沉:是个人意见也代表组织,代表政治处吴主任,我们不能眼睁睁看你下水!
不出一星期,丛静同时接到父母亲来信,一个牛皮纸信封印着地区行署交通局,一个彩格子信封落款手写市人民医院。
父亲的信一页纸没写满。大意爸爸工作忙对你关心不够。你长大了,自己的事应该自己做主,爸爸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当然更不会包办代替。但要给你提个醒:处对象必须深入了解,家庭出身不绝对但不可以忽视。你政治上不够成熟,要多向孙书记于场长他们回报请教才是。
父亲毕竟是局长,文化不高却入情入理,丛静看了很感动。
母亲的信密密麻麻写满三页纸。其精华段落摘录如下:
“昨晚由干事把电话打到家里,妈妈急得半宿没睡觉。你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自作主张谈对象!还记得前年送你去毛山工作,妈妈当面向场领导提出要求,一年入团三年入党?你首先要解决入党问题,我警告你,入党前不允许谈对象!”
“你在跟一个姓蒋的谈恋爱?那人长相不错字写得好,会拉二胡是吧?他家地主还是富农?连国家干部都不是?你这样自轻自贱,喝了迷魂汤吧?”
“丛静啊丛静,别人家女孩找对象,都找各方面条件比自己强的往高处攀,团员找党员,中专生找大学生,一般干部找科长处长,你看你,简直下三滥!”
“最不能接受的是他的家庭出身。目前他条件不如你,将来有很好的发展倒还情有可原,可他的成分决定了将来有什么前途?这个人道德品质肯定有问题——若真心实意爱你,就该远远离开你,他不可能带给你幸福,他越爱你就越毁了你!”
这封信象一串重磅炸弹,炸得她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脑袋嗡嗡作响。最刺痛她的是末尾那句话:他不可能带给你幸福,他越爱你就越毁了你,好比一柄利刃直捅她心窝!
她咬牙把信纸扯的粉碎,雪花般抛向蓝天。耳边响起简的呐喊:让世俗和偏见见鬼去吧!
丛静转侧难眠。黎明时梦见一位穿和服的日本女子,踏着碎步款款走来,操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说孩子,我是妈妈大岛和子,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哭泣?丛静正欲倾诉,脚下浮云托起她飘然离去。妈妈,你去哪里?你可知道女儿的悲苦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