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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夜,是上元佳节。
从除夕开始,巽朝的都城檀寻断断续续连下几场雪,到了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也使得一年一度的花灯会如期举行。
纳兰府阖府的男眷都会往檀寻城赏灯,而未出阁的女眷却并不能去。
因为,纳兰一氏,是巽朝除帝王天家外,最具威望的家族。
纵不是近支王爷,襄王纳兰敬德因着赫赫的战功,终被册为世袭和硕王爷,手握重兵。
是以,纳兰府的家规更是严于其他世家。
可,在那一夜,纳兰敬德的掌上明珠,纳兰夕颜,抵不过外头焰火满天的热闹,一时耐不住,同丫鬟碧落骗过奶妈,换了男装从角门溜出府去。
为避免碰到府中之人,她特意戴了一张极其狰狞的小鬼面具走于喧哗的檀寻城街头。
这,是她留在巽国的最后些许日子——
巽国的皇帝轩辕聿,即将下旨把她许婚于夜国的皇帝百里南。
只待进宫象征性参选秀女后,这道圣旨就会正式颁下,然后,她会随前来迎亲的夜帝百里南,同回夜国。
对于这桩婚事,纳兰敬德并不反对,满朝上下亦是欢喜的。
源于,当今天下,三国鼎立:巽国、夜国、斟国。
巽、夜两国素来交好,现任国君,更是惺惺相惜。
惟斟国的国主银啻苍,性格暴戾,并不与两国有任何往来。
现在,随着巽、夜两国的联姻,势必使两国的关系更为紧密相连。毕竟,这种联姻不同于和亲,意味更是不同。
但,对于纳兰夕颜来说,这仅意味着,她留在故国的日子,越来越短了。
嫁什么人,从来不是她这样的女子,该去考虑的。她早知道,等到了年龄,就会象表姐们一样,进宫参选,倘若落选,再被一道圣旨指婚给朝中名门望族之后。
这是世家千金的命数,于她,不会例外。
所以,她该考虑的,是好好地享受每一刻属于她的快乐,这,才是最重要的。
雀跃地走在街头,人,真挤啊。不知何时,碧落就与她被挤散了。
独自一人,她并不害怕,径直往花灯最盛处走去,迎面却驰来一条舞龙的队伍,那栩栩如生的龙首,追逐着前面的火球,舞得煞是精彩,甬道两侧,满是百姓欢呼的声音。
她往人堆前凑去,因着身子娇小,没几下,倒也让她凑到了最前面,恰好,那火球正舞滚到她跟前,她欢喜地叫了一声。
随着这一声,骤然间,天地色变。
一巨响,龙首追逐的火球蓦地炸开,似金色的焰火一般四下蜿蜒溅落。
拥挤在甬道两旁的不少人被溅落的火舌灼伤,整个欢庆的街道,顿时陷入一种疯狂无措中。
夕颜的袍角亦被火星子燎到,她下意识地用袖摆将那些火烬扑灭,已被一旁的人群挤得向后退去。
甬道边,是积雪初融后化成的薄冰。
冰,很滑。
哪怕再熙熙攘攘,没有紧急的情况发生时,人都会避开这些薄冰,可,在此刻无措的疯狂逃离中,往往就会忽略这一切。
这种忽略无疑是致命的。
跑在前面的许多人滑倒,更多的人踏着倒下的身子,不管不顾地继续向前涌去。
四周是此起彼伏惨绝人寰的尖叫,这种声音,渗进夕颜的耳中时,她有片刻的怔滞彷徨,不过,很快,她就定下心神。
随人流朝一个方向逃离,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法子。即便她能避开脚底的薄冰,却并不能担保会不会因着后面人的推搡被绊于地。
她停住随波逐流的步子,迅速拧身,往反方向奔去。
这一转身,才发现,除了因火球炸开,迅速燃烧的火龙之外,舞龙队早不是杂耍的样子,人人手上都提着亮澄澄的钢刀,向不远处张灯结彩的泰远楼厮杀而去。
泰远楼,是达官贵人上元节赏灯的去处,坐拥最美的街景,驻兵严密。
此时,却俨然成了人间的修罗地狱。
正是一场绝杀。
利刃沉闷的刺破甲胄,再刺入皮肉,那声音仿佛能刺透人的耳膜,直抵人的心中,更让她难耐的,是空气中弥漫的,越来越浓重的血腥气,以及甬道上,蜿蜒淌来的血水。
夕颜的手,有些冰冷,她是害怕看到血的,从小到大,看到别人流出的血,她都会心悸。
站在火龙旁,漫天的火光映在她那张小鬼面具上,投下一层深深浅浅的阴影。在这片阴影里,远远地,似乎有官兵朝这里赶来,但,疯狂避逃的百姓,早失去应有的秩序,互相践踏间,人越堵越多,只把官兵隔在了那侧。
她来不及多想,现在,她站的地方,无疑并不安全。
猫下身子,她试图从火龙的缝隙里钻到对面的小巷去,只这一钻,陡然看到,更多持着钢刀的人向这里涌来。
她不清楚那些手持钢刀的人是谁,也不知道,府外的一切纵然新奇,却也是瞬息万变的。
在她迄今为止的十三载中,她很少出府。
除了每月月半往暮方庵茹素三日,其余时间,她都会待在纳兰府中,偶尔,有尚书令的二小姐慕湮过府,也仅限于后苑的相携游玩。
对于这样的生活,如果说不厌倦,是假的。
所以,她才会在远嫁夜国前的最后一个上元节,央求碧落带她出府。
却没有想到,灯海璀灿的天堂,刹那,就化为人间地狱。
府外的世界,原来,并非想象中那样美好。
而现在,她必须要想个脱身的法子,毕竟手持钢刀的人离她越来越近。
火龙!
她突然有了主意,以袖遮住手,随后,握住火龙的把子,用全身力气疾速地将整条火龙一扯,火龙的龙身顺势便横亘于甬道中,也暂阻去了手持钢刀之人的路。
手离把子,她朝对面的小巷飞快地奔去,耳边的呼呼风声,暂盖去了刺耳的厮杀声。
巷很黑,没有一丝的灯光,两旁都是紧闭的门户,她有些跌跌撞撞地奔进巷中,不时望一眼身后,生怕有人追来。
果不其然,没跑出多远,巷后出现明晃晃的冷冽之光,显是几名手持钢刀的人往里寻来。
方才的举动,不过暂时让她得以脱身,这群看起来穷凶极恶的人,并不会放过一个阻住他们去路的人。
她的手心微凉,但,她必须要冷静,也必须自己给自己寻得生路。
死,不可怕,死无其所,才是最可怕的。
巷子,很黑,这份黑暗,会让人恐惧,也是她脱身的掩护。
不远处,是一处分岔路口,她用最快的速度奔去,边奔,边扯下袍子的一角碎布,待跑到分岔路口时,她略停步子,只将这块碎布,勾挂在转角处的栅栏上,而后,迅速俯低身子,往另外一个方向奔去。
她奔去的那侧,豁然开朗,有明亮的灯火闪烁进她的眸底。
凝睛再瞧时,那片灯火处,正是血光肃杀的明亮。
兜绕了一圈,竟是到了泰远楼前。
她不知道该止住步子还是转身往设了障眼布条的方向奔去。
恰在这时,灯火深处,骤然显出一淡淡烟水蓝的身影。
那是一名男子,佩戴着上元节的面具。
在他身后,是绝杀渲染出的一片明亮,可,这张面具却犹如谪神般俊美。
她望着这张面具,有一瞬的失神。
她失神的踯躅仅是一瞬,就向男子奔去:
“快躲起来!”
放粗声音低哑地说出这句话。
无疑,男子是逃离这场绝杀的一名百姓。
因为,上元节,惟有逛灯市的百姓,会选择戴一个面具,也只有在样的节日,人,才能把自己的真实隐藏在面具后。
倘若,没有这张面具,她不知道,迈出府门后,是否能这样随意。
这么多年,似乎,父亲总刻意地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外人见到。
她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
母亲说,因为,她是名门闺秀,所以,这是必须的。
但,慕湮呢?
身为尚书令的女儿,她不也是名门闺秀吗?
对于这些,纵是心存疑惑,可,她知道,有些问题,即便再怎样问,或许都是没有答案的。
这么多年,她在深闺中,除了努力让自己得到属于自个的快乐,另外,就是学会,永远不去多问任何一件事。
没有答案,谁说,不会比较快乐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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