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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带我去看本市的阴暗面,我加倍给你车资。”

    小刘忽然凝视她“你还没有发现本市的阴暗面?”

    萼生一呆。

    “仰或,你想看的是贫穷、落后、愚昧、外国人眼中的东方,廿一世纪的黑暗之都?”

    他的语气不善,又开始护短。

    “不要将事情私人化,老刘,你应知我并无恶意。”

    可是将车子驶上大学的整整半小时,小刘未有再开口。

    萼生没想到这个性格突出的司机会老给她碰软钉子。

    是她不对!她触犯了人家的民族自尊心。

    即使每个年轻人都想往外跑,她肯定有两个人一定会留在本土:刘大畏与表弟蒋午昌。

    陈萼生有点宽慰,无异她是自私的,自己一早做了外国入,却希望有人留下来搞建设,成功了,最有面子的是华侨。

    舅舅在办公室等她。

    案上一大迭外国书报杂志,他拨开了,叫人斟上咖啡。

    岑仁吉教授开门见山:“子和来找过你?”

    萼生点点头。

    “他大心急了,我已经在为他打关系。”舅舅有点歉意。

    萼生什么都不好说。

    舅舅补一句:“万一他出去了,你会照顾他一二?”

    萼生老老实寅作答:“顿饭,一餐茶,一件衣裳,我或可负责。”

    岑仁吉苦笑“你父母呢?”

    “我不知道他们的意思,我要与他们谈过才能作实。”

    “我听说过这是西方社会作风。”

    “收入菲簿,只得多大的头,裁多大的帽。”

    舅舅忍不住揶揄:“没向你借,就告起穷来了。”

    萼生低下头。

    “去看过阿姨了吧。”

    “我明天会再去一趟。”

    岑仁吉叹口气“其实她比我们轻松决活。”

    可能这只是言若有憾,但萼生对舅舅冷淡阿姨十分不满,因说:“我也认为是阿姨与午昌表弟十分知足,深谙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岑仁吉一呆,半晌才说:“三姐弟当中,你母亲最开心。”

    萼生笑笑:“妈妈对生活要求低,她要是天天想搬到贵族区有泳池的高级洋房去,一般可以愁眉苦面过日子。”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敲敲门,未待批准,已擅自推门进来。

    萼生转头看去,只见一个穿花裙子的女子斜斜靠在门框,娇慵地说:“岑教授,找我?”

    年纪不轻了,约三十出头,皮肤有点黄,身段也稍见松弛,可是风情万种。

    岑仁吉介绍说:“我的私人助理苏美芝,萼生,你同她谈谈。”

    那苏小姐马上说:“陈小姐吗,请跟我来。”

    苏美芝的眼神与岑仁吉接触,有点难舍难分,萼生一看就明白了。

    他们两人之间有暧味关系。

    舅母一定还瞒在鼓里。

    萼生觉得岑仁吉父子真有异曲同工之妙,苦中作乐,百忙中不忘搞男女关系。

    “我要开会,”岑仁吉说;“萼生,你有事问苏小姐。”

    苏美芝一边走一边同萼生说:“岑教授说你自加拿大来。”

    萼生颔首。

    苏美芝侧伽头、“加拿大穷是穷点不过算了,总比不出去的好,你说是吗。”

    萼生自不是好吃果子,佯装必恭必敬“我不懂,我没同财政部长谈过。”

    那苏美芝一怔,才知道略作收敛。

    不知道那一个智能人士说的:越是文明落后,女性越嚣张跋扈。

    等地位真正同异性一样了,才会忘记处处表现优越。

    “明年初我会同岑教授到加拿大魁北克开会。”

    萼生一怔。

    这倒是新鲜事,岑氏父子都喜欢向女友保证可以把她们弄出去见见世面。

    “已经批下来了。”苏美芝洋洋得意,毫不隐瞒。

    能告诉陈萼生,可见很多人都知道。

    萼生替舅舅担心。

    “到时别忘记来看我们。”苏美芝喜孜孜。

    太可怕了,舅母还在做梦。

    “岑教授同我说,你最聪明。”

    “我?”萼生不敢相信舅舅这样赞美她。

    “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譬如说,用旅游证件,最长可以住加拿大居留多久?”苏美芝闲闲地问。

    萼生明白了,原来舅舅安排这次会面,不是为她,而是为苏美芝。

    她十分惆怅,至今才清楚岑仁吉不是一个有亲情的人,不必对他存有任何幻想。

    萼生抬起头来“我们改天再谈吧,今天约了人。”

    “什么,你不是一整天都有空?”苏小姐意外。

    萼生笑笑“舅母等我呢。”

    只能够这样推搪她。

    萼生转身朝停车场走去。

    这个时候,她只想抽一支烟,喝杯冰冻啤酒,与要好的朋友打情骂俏,算是一天。

    刘大畏诧异地看着她,怎么搞的,前后不过廿分钟,兴致勃勃的上楼,一脸懊恼的下楼,谁扫了她的兴?面色黑如玄坛。

    他还以为她会在大学堂逗留竟日。

    她没有上车来,站在广场的栏杆看风景。

    山下有重重的雾,一阵劲风把她的薄衫与丝巾吹得住身上贴,刘大畏这才发觉她今日穿着裙子,风钻进裙胯,鼓蓬蓬,如一朵大莲花。

    小刘想过去说,来,别烦恼,带你去吃烧饼油条,但终于没敢动。

    他一向注视她的背影,似想用目光,在她v字型背脊上灼下烙印。

    饼良久萼生才回过头来,面色已霁。

    她一向是个懂得开导自己的人,从小到大,遇到不愉快事,瞬间即忘,绝对不会与自身过不去。

    “走吧。”她说。

    她发觉小刘戴着一副墨镜,正嚼口香糖。

    “告诉我,老刘,”她感喟地说“你想不想出国?”

    他摇摇头。

    “你的未婚妻呢?”

    他又摇摇头,跟着问:“去哪里?”

    “有什么好去处?”

    “好去处都不是我可以去得到的地方,所有外国俱乐部的游泳池、网球场、跳舞厅、大菜馆,都没有普通人份。”

    “一定有公共设施吧。”

    “太杂太乱了,你不会要去的。”

    “你好像很懂得判断一个人。”

    小刘笑笑“我送你回酒店,好让你参加现环岛一日游。”

    陈萼生到这个时候,真不得不承认她喜欢刘大畏,无他,他逗她笑,多么难得。

    “老刘,你应该去理个发,穿套整洁的衣裳,你可以做得到,为什么不?”萼生好意劝他。

    他一听,嗤之以鼻“我是职业司机,能够把客人安全迅速载到目的地,便是个尽责的好司机,我并不希企有谁敬我的罗衣,有谁不。”

    真是抬杠好手,萼生为之气结。

    “再说,你又不是不认识卖相奇佳的外国人同中国人。”

    “好了好了,”萼生息事宁人“是我多嘴。”

    她终于上车。

    “老刘,明日我要到和平乡办些事,请一早来接我。”

    “你倒是挺勇敢的。”

    萼生没好气“这次我不会走近猪栏。”

    饼一会儿刘大畏说:“有一件事,我想同你坦白讲。”

    “其实你乘电气化火车可以直抵罗湖,只需四十分钟,区区数十元票价而已。”他终于招供了。

    “我知道。”萼生悠然说。

    “什么?”

    “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笨。”

    “那你干嘛花数倍时间金钱乘我的车?”

    “从罗湖站到和平乡要步行大半小时。”

    “你可以搭接驳车。”

    “算了,那些车是用来载猪载菜用的,半天截不到一辆,这种天气,弄得不好,中暑昏死都有分,”萼生停一停,解嘲说:“资本主义小资产阶级自幼贪图逸乐,无话可说,嗳、但是直接制造给你赚取堡资的机会,促进社会繁荣,有何不可?”

    刘大畏过一刻问“你不怪我?”

    “绝不怪你。”

    他似松口气。

    “刘大畏,明天见。”

    萼生一走进酒店大堂,就看见一个熟人坐在大沙发里打盹,简单的行李就在他脚跟。

    她轻轻走近他,在他身畔叫“关世清。”

    阿关听见熟悉温柔的声音,马上睁开眼睛笑,顺手握住女友的手,把她拉到怀中,深深吻她的脸。

    这一幕刚巧被站在玻璃门外的刘大畏看见,他手中拿着陈萼生漏在车中的丝巾,想要交还她,不期然看到这么亲热的一幕。

    有几秒钟的时间,他尴尬得涨红面孔,随即发觉那只不过是洋人早已习惯的亲热动作之一,获准在公众场所表演,由爽朗的陈萼生做来,丝毫不觉猥琐,只见他俩随即一丝不苟的说起正经事来。

    刘大长又有点羡慕。

    人家的社会风气真开放自由,没有吃人的礼教,也无坑人的教条。他低下头沉思半晌,把丝巾折好,放进口袋,转身离去。

    萼生刚刚与阿关讲到要紧关头“你没有订房间,打算住哪里?”

    “柜台说你那间是双人房。”

    “啊不可以,”萼生笑着摆手“人们会怎么说。>

    “小姐,请我上去淋个浴喝杯咖啡睡个觉自粕以吧!明天下午就有空房。”

    “你不是说好明天来?”

    “我堕入爱河,急不及待要见一个人,是不是一项罪名?”关世清没好气。

    他跟她上房间。

    扔下行李,扑到床上,紧紧搂住枕头,呻吟一声,就不肯再起来。

    “伯母叫你越快回家越好。”他声音迷糊,就要入睡。

    “我省得。”

    “严教授说,报告毋须广泛,但求深入,你个人的观感最重要。”

    萼生在检看关世清的行李“天,你把红外线摄影镜头都带来了。”

    阿关得意洋洋“老价钱置的玩意见,怎么舍得不带,拍一些珍贵照片,配你的文章。”

    “海关没有质问?”萼生郑重地问。

    “他们哪里识货。”

    “阿关,我不认为如此,你不应低估他人智能。”

    “可是他们没有问题,任我通过。”

    “我们不需要这么严重的器材。”

    一阵鼻鼾回答了萼生的问题。

    “阿关,阿关。”

    巳经像猪一样的睡熟了。

    不管怎么样,猪不远万里而来,专为了看她。

    二oo四年又如何,女性将永远为对方一点点小动作感动。

    萼生并没有把阿关当作她未来配偶、那似乎是相当遥远的事,她父母十二分迟婚,在人生路上足足走了一半才相遇,双方采取温和文明的姿态,凡事有商有量,萼生印象深刻,决定效法。

    再过十年方论婚嫁未迟。

    或是干脆不论亦无关系。

    她倒在另外一张床上,用手臂枕着头,看着天花板沉思。最好那个人不扯鼻鼾。并且,会逗她笑。

    要求好像很低。

    笑是最重要的,只要能够笑,生活朴素些无所谓。

    陈家一直充满笑声,父母不但幽默,迹近滑稽,从不扳着面孔做人,什么都能大而化之。

    芝麻绿豆,都拿来取笑。

    真是欢乐之家。

    必世清十岁八岁时上陈家来玩,他胆小,一直说不敢看恐怖电影,陈伯母便叫他用手蒙住双眼,与萼生并排坐一起。

    半晌,陈伯母要拨开阿关的手,他死不从命,过一会儿,发觉声响一点也不可怕,他偷在指缝张望,原来萤幕上播放的是迪士尼最美丽的动画制作幻想曲。

    必世清一直被取笑了十多年,永不超生。

    萼生微微笑。

    东西两岸都有她矜贵的回忆。

    “在想什么?笑咪咪的。”

    没想到阿关已经醒来,鼻鼾已经停止,他正看着她笑。

    “在想我同你有多幸福。”

    “何以见得?”关世清诧异。

    “你不晓得这里的年轻人有多向往西方社会的生活。”

    “可是我同你何尝不需要为生活挣扎。”

    “一年买汽车,三年买房子,打工赚大钱,直通理想路,不算挣扎了。”这是他们一贯的想法。

    必世清搔搔头皮“那么,为什么至今我还住在父母家的地库里?”

    萼生可逮住机会了,拍着手说:“因为你蠢。”

    必世清起床刮胡髭淋浴,熟不拘礼,一边说:“自飞机场出来,一直到酒店.所见到的女孩子,一个个美如蜜桃,会不会是挑选饼,不合格不准做事。”

    萼生心一动,有什么稀奇,卖相好当然全世界占使宜。

    “明天有什么计划?不如我们”

    “明天我有事。”

    “不管什么事,道义上你都非让我参加不可。”

    “我到乡下边陲地带探亲,你也去?”

    “难不倒我,你能去我就可以去。”

    必世清换上干净衣决,看上去真是一表人材,若果真要挑剔,可以说阿关太过单纯健康,整个人如一张白纸,而男人最动人的魅力来自生活的经历与沧桑,一分不经意的寂寥与憔悴。这些,阿关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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