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装我们的客户端
更新超快的免费小说APP
添加到主屏幕
请点击
，然后点击“添加到主屏幕”
腊八，婆婆生日。
婆婆八十有四，白发祥目。左眉上方有颗大痣，一直是杰的爱物——和奶奶道别，最后的一个动作就是摸一摸亲一亲。婆婆被孙儿这样一摸一亲，总是裂了嘴笑开了花。婆婆老了，脸上的褶皱多如木麻黄的树皮，层层叠叠，但身子硬朗的她依旧吃喝玩乐样样不少。据说，解放前婆婆是个少奶。那时，公公不但帅气，还本事过人。携着家人来到这块陌生的土地后，白手起家打拼了一个船舶公司（这在当年是第一家）。有了丈夫的财力，婆婆自然衣食无忧。这个出生翻译家的独生女儿，和那个年代的所有富太一样，悠悠过着咖啡面包，麻将香烟的自在生活（多年后，婆婆的这些嗜好没有变）。
曾有数十年华，婆婆的日子没那么逍遥安逸。那是解放后，私营资产要上交国库。秉性要强的公公说什么都不愿意公私合并，但他不曾料到的是，他的强硬等来的是一无所有。家业没有了，公公也从一个少年得志、春风得意的资本家过渡为区区的一介乡医。没有了丰厚的收入，乡医的生活日见拮据。已育下多子的婆婆不得不从夫君觅小的痛苦中挣扎出来，最艰难的时候把随身的金银饰品卖了当了维持生计。咖啡面包的日子渐渐远去，粗茶淡饭不说，葱白的美手也操起了缝缝、补补、钉钉的艰辛岁月。
一晃数十年过去，当年的雏儿都长大成人，婆婆的咖啡面包又得以重见天日。腊八这天，也是婆婆的七儿子喜迁新居的好日子。新居在碧海云天，是面朝大海的高级公寓楼。楼层15，南的一面向海。有飘台，或落地窗，俯瞰与海相距不过咫尺。海阔天空的美丽景致，尽收眼底。同样白发苍苍的姨妈担心，这么高的楼层，多不方便啊！三哥哥笑笑，不担心，有电梯，来回几次就熟悉了。她又爱早茶，往日天天来杯咖啡也是过条马路的美事！（与富丽华大酒店、香格里拉大酒店就一路之隔）
话虽如此，婆婆到底是耄耋老人，身子再硬朗，也有了楼高百尺不胜寒的孤独。然而，和七儿子二十年的朝夕相处，婆婆早已融进了这个富足又温馨的家庭。因此，纵是楼高千尺，婆婆也乐颠乐颠地尾随。婆婆的房间狭小，但她却得意有个小阳台，拉开门，俯瞰脚下一切。我惧高，虽有铁栅栏，也觉得颤颤巍巍。婆婆倒无所谓，指着让我看绵绵长长的茶亭路。茶亭路算是这城市中很古老的一条路了，窄小，狭长。路的一头隐没在葱茏的凤凰树中。
南方，少寒流侵袭。然而没有夏日红彤彤的野火花，凤凰树也有一种让人徒生伤感的萧瑟！
萧瑟的有时不仅是花草树木，一些不经意的细节，让敏锐的心会有更多的抑郁。
福星戴着耳塞，埋头苦吃。儿孙们说什么，她无暇顾及。美酒一杯，佳肴若干，婆婆就很知足很惬意。心想，当老人定当像婆婆这样知足常乐的老人。嘉莱大酒店，昆仑山包厢。一大两小三桌共计四十余人，四分三的家人，四分一的朋友。从耄耋的寿星到呀呀学语的曾外孙，济济一堂，其乐融融，其乐无穷。这盛大的场面，曾经在老屋时时上演。
老屋。住着两个儿子，老四和老九。从老房子变新房子的那天起，老屋就常常欢笑满堂。中国的节日，原本就多，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月月皆有佳日。佳日这一天的一大早，老屋主人就得忙乎开，鸡鸭饭菜，杯盏碗筷，样样都得备够三桌。当白昼忙到天黑，一切准备就绪，已经腰酸背疼。主人家揉揉没有多余脂肪的腰肢，抹去额上的汗水，再看眼前的美味佳肴，纵使山珍此刻也是难以下咽的糠糟！接下来，三十多口人的“风卷残云”两三人一天的劳作，转眼成烟云。未待主人歇息，有家庭的便已携上孩子，道：“明天孩子要上学，我们就先走一步”没家庭的小年轻也不闲着，说“那边朋友催了！”一溜就不见了影。主人看着狼藉的残杯冷炙，心中翻腾滋味无数。没有马上走的大多是中不溜秋的家庭顶梁柱，她们吆喝着收拾残局，然后扑克上桌，喧哗又起。有事业的男人调侃政事，没事业的男人与女人一道拉拉家常，或掺合几局输赢。从头到尾，没有人过多关注老屋主人的辛酸，似乎主人做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
这样的理所当然一晃就是十个年头。某一天，早已厌倦这一切的一个主人迫不及待地飞离老屋，觅得她向往多年逍遥自在的家。不想这一离去，老屋这棵凤凰树上“栖息”的众鸟似乎断了筋脉，纵使一次难得的会合也没有了往日的盛华。面对这冷落的场景，离去的主人虽痛心却也无奈。也许每个人都懂得，繁华不过一时，终究会云散雾去。在这个大家庭中，主人未必是屋梁，更多时候，她觉察自己寻常如尘埃。当初嫁入这“豪门”曾有无数的惊羡，她也一度庆幸。然而，当华盖不再艳丽，光环不再美丽，最初的窃喜也成了心头挥之不去的愁肠百结——她猛然发现，自己是这个大家庭的局外人！不是她不想融进去，而是——与年长的一辈，十多二十的年龄差距让她无法把自己放得很高的位置；小的一辈，虽不过四五岁的距离，她同样无法走近，因为她必须也只能是他们的长辈！十多年的婚姻，她一直在门外门内徘徊，尽管婚姻已经无法更改，但她一直想改变自己的生活态度。于是，很多时候她把自己摆在一个既是当局者又是旁观者的位置，悠看这潮起潮落，云拢云散。她知道，在这样的大家庭里，她没有自己可以仰视的位置；她也知道，内心的繁复同样无法倾诉。唯有借文字，要自己的一方淡远与宁静。
喧哗终成零落，荣华也不过是云烟。多年后，当她读懂这一切，美丽的容颜已老去。如果人生有第二次抉择，她知道她不会选择同一条路。纵然是贫穷纵然是清淡，荣华富贵不再是抉择的第一条件。金钱与权贵买不来心灵的涤静，表面的光华也填不实内心的空乏，一个从身到心都充沛的肉体才有美丽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