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的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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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碰到一个在林芝地区工作的姑娘，刚从大学毕业，满怀着青春的激扬与热情与理想，到这里工作了近5个月的时间，她告诉我说她发现自己的锐气正在消亡，她说她想写一本书，就叫做丑陋的西藏。她说她无法容忍这里机关中的黑暗与冗繁的形式以及极低的效率，她说她无法容忍一个依附于内地而存在的寄生虫似的全无活力的西藏，同事们不是赌博便是忙于找情妇，领导们不遗余力、费劲心机地将任何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下属调到自己的身边并占为己有。小姐们不仅肆无忌惮地在街上拉客，并且小姐出生的女士开着高级小车招摇过市，身居政府机关的要害部门。她说她好象到了文化的沙漠，在自然风光无限美好的林芝，在被称为西藏江南的林芝，夜晚她守着电视，贪婪地收看电影频道的每一部片子，或者疯狂地写日记到凌晨三点，以至于精疲力竭到连失眠的可能性也不再存在，抑或是凌晨一两点苦于无人交流，无人说话而在月光洒落的空旷的街道上踱步直到睡意来临。她说她担心她会逐渐地丧失掉一些深层次的语言功能。我无言。

    她在向我倾诉所有这一切的时候，我们各自推着一辆自行车，下午五点钟的时刻，在吃力地向哲蚌寺的山上行进。拉萨灿烂的阳光把路上的每一寸土地都照耀得如同春天般温暖。我脱掉了外套，穿着一件毛衣却感觉到好象家乡（北方）的春秋时节。周围的树木已然落尽了叶子，远处野外的山上也是光秃秃一片。我回首可以看见远出拉萨城的全貌。路边的饭馆里，三五成群的喇嘛在吃饭。在太阳照射到的长椅上，有宁静安详的僧人在那端坐。我忽然觉得，令人嘲讽的，好象身边这位女生的话语丝毫没有影响我的情绪。但实际上我完全能够体会到她所说的半夜时分有一种悲哀升起的感觉。我觉得西藏是这样美好，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美好。那些把西藏误认为天堂或者期望到西藏寻找天堂的游人皆已散去。也许他们已然忘却了这里的蓝天，也许他们正在北京上海某个吵闹的酒巴里眉色飞舞地向朋友们谈起这里的蓝天，那个他们曾经到达过的天堂。这时候真实朴素本来面目的西藏才开始显现于我的面前，我难以说它是美丽的或者丑陋的，我只觉得它就象千百万个其它的城市一样，生活着许多喜欢与不喜欢它的人，生活着心中有天堂与没有天堂的人，生活着有理想与没有理想的人。

    是的，游人散去的时候，你看到的才是一个清澈透明去除了假象与浮躁的西藏。游人散去，连同散去的是游玩的气息、虚妄的观念，留下来的才是真实的生活的味道。

    有所期待才会失望，我想用这样的话语来安慰那个女孩。可是我又未开口。真正做到无所期待的人又是谁呢？是那阳光下长椅上安坐的僧侣吗？抑或是那大昭寺前终日磕长头的信徒？他们不也是在期待一个无限美好的来生吗？

    那么就是期待错了。期待错了，是一个人的不幸吧。期待着到西藏发现一个世外桃源的人们或许都失望了；期待着到西藏发现一个艰苦卓绝的生活环境的我却得到了意外的惊喜。这里毕竟不象我预想的那样艰苦卓绝，而且我也尚未开始我的助人之路。

    怎样的西藏，我是不同意将之冠以“丑陋”二字的。事实并不是存在就是合理，事实是世上有合理的存在以及不合理的存在。小姐并非西藏的特色，官僚主义、形式主义也并非此地的特产。我们生活在一个并非完美的但是美好的世界里。要我们去欣赏它的美丑，首先我们必须承认它、正视它、容忍它。我对那女孩讲，但凡不是怕沾染上什么病的话，我都会去找小姐，她笑了。可能她知道这种本能并非是呆在西藏的男人才会拥有的吧。

    信服上帝或者就与上帝达成妥协，唯一不可以做的事情便是仇恨上帝。

    怎样的西藏，我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如果非得用“丑陋”二字形容，那只是为了澄清另外一个层面的事实，那只是表明这里确有丑陋的一面。正如天下所有的地方，美国也有丑陋的地方，瑞士芬兰也有丑陋的一面。如果非得用“丑陋”二字，那只是为了呈现西藏真实的面目，是向那些肤浅的不知真相的游人的言论做鬼脸，向媒体的表面文章泼冷水。如果非得用“丑陋”那也只是说明西藏拥有的不仅仅是美丽与淳朴，它只是一个与其它地方没有本质区别的普通客观的地理存在与人文存在。

    怎样的西藏，这里确也是美丽的西藏。但这美丽二字，并无与其美丽二字本义相异的所指，正如我们说“美丽的北京、美丽的美国”一样的美丽。这美丽同样需要一个善于发现它的眼睛去观察，需要一个宽容、充满理解、爱心与见识力的人去探寻。

    我想起了那古老的童话，那个被囚禁于森林深处城堡里的美丽公主，有邪恶丑陋的巫婆与吐火的巨龙把守。我再一次清楚地意识到：美与丑永远是孪生姐妹，爱与恨永远结伴而行。无论你到天涯海角，人类面临的问题永远是一样的，期待与失望，压抑与释放，欢笑与泪水，也许我们要做的正是在苦难之中遥想那公主期待的眼神，在欢笑当中惦念那些仍在苦难之中行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