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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跟陈汉讲几句话吗?”
“签完文件陈律师就赶着走了,他有重要的事。我们马上来,宁儿。”诺宜收线。
宁儿呆呆地想了一阵。陈汉用了什么方法筹到一千万?
诺宜和士轩来得很快,那个全身书卷气的古典美男对着雪曼和她激动得不得了,他的神情,他的语气,他说的每一个字都充满了谢意,令人感受到他的绝对真诚。
雪曼和宁儿都很不习惯,很窘,她们并不希望得到这样的回报,尤其是雪曼,她只是天真又诚心地想“做一点事”
“看来这件事我们做对了。”士轩他们离开后雪曼愉快地说。
宁儿心中有事不敢多说什么,那一千万是怎么凑成的?陈汉至少该告诉她。
她在深夜才找到陈汉。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担心了整晚。”
“担心?为什么?”陈汉一头雾水。
“我知道阿姨无法一次独自拿出那么多钱,你怎么筹到的?”
“我筹?不是你邀何啸天来合作的吗?他昨天已经送来五百万的支票。”陈汉说。
何啸天。
宁儿快乐兴奋地安下心来。何啸天,他伸出友善的援手玉成了这件有意义的事。
何啸天。
天还未亮,宁儿已整理好自己。她知道晨运时可以见到他,但她等不及,她一定要先见到,先向他致谢。
她开车到草莓坡何家。
她在门口等一阵,等穿着运动装的父子开门出来,她才迎上去。
“宁儿!”父子两个都惊异。
宁儿专注地凝望啸天一阵,轻轻地吻一吻他的面颊,然后用力拥抱他。
“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我不能使你失望,是不是?”啸天的微笑象天空第一线阳光。
“不是我,是那许多受益的孤苦老人,我替他们谢谢你。”宁儿在何哲的惊讶的眼光下放开啸天“太感谢了。”
“我是为你这‘感谢’两个字吗?”啸天说。
“我曾经懊悔得半死,以为我做错了,给你一个难题。”她说。
“放心。我是解难题的数学专家。”他笑。
宁儿用车载何哲父子回到陆家屋外,在途中她简单把整件事告诉何哲,何哲虽感意外却也高兴,尤其啸天把这件事交给他管。
“以后基金会就是你和宁儿的责任了。”
两个年轻人都微笑,这件事对他们而言,或许有特殊的意义呢!
全身雪白的雪曼站在陆家花园外。
“嗨。”啸天第一个下车。看见雪曼,他心中还是震动的,这个女人对他有永恒的吸引力。
“找不到宁儿,原来去接你们。”雪曼看啸天又看何哲,她很含蓄。
“我去谢他,”宁儿把车停好“老人院的基金他出了五百万。”
“啊――”雪曼显然意外。这养尊处优活在象牙塔中的女人完全没想过这件事,一千万和五百万,她真的没有概念。
“陈汉告诉我的。”宁儿极聪明,她不提自己去找啸天的事,只谈陈汉。
“谢谢你。”雪曼看啸天,脸突然红起来。
“不不,不必谢――”啸天手足无措,那么有经验的他,在雪曼面前竟不能成言。
这的确是种奇异现象。
这天的晨运特别愉快,大家都特别起劲,基金会使他们互相之间仿佛有一种全新的,不同于以前的联系。
在陆家花园分手时,啸天突然说:“我有个提议,今天晚上――”他略不安地偷看雪曼一眼。“我们不如庆祝一下。”
“好啊。”两个年轻人雀跃。“怎么庆祝?”
雪曼微笑着,完全没有反对。
“我来安排。”啸天被鼓舞着。
晚上,准七时,何氏父子穿戴整齐地来接雪曼和宁儿,把她们带到近在咫尺的草莓坡家里。
没有任何地方比在家中请客更具诚意。
何家的房子没有陆家大,可能与男主人长年不住家中有关。这里布置十分精致,非常浓的欧陆味道,甚具品味。客厅、饭厅眼目所见之处,都有巨束白玫瑰,显然是为今夜的小庆祝会特别预备的。
“可惜诺宜和姑姑不能来。”宁儿说。
“以后有机会,”何哲有点兴奋“我们可能会在基金会一起工作。”
“你会参与工作?”宁儿意外。
“出钱出力,我是后者。”他看啸天一眼。
啸天心情好得出奇,雪曼肯应邀而来他已喜出望外,尤其是他感觉到,她对他的态度改变,不再厌恶地拒他千里之外。
“这屋子谁设计布置的?”雪曼问。
“妈妈。”何哲冲口而出。“不,我是说许多欧洲古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
“是她。后来也添置了一些,我看到适合的就买下运回来。”啸天大方地“主要的是保存了原来设计的味道。”
“极有品味。”雪曼轻轻说。
“是。她是个极有品味的人。”啸天点头。
“对不起。”雪曼看他一眼,垂下头。
的确,怎么谈起这样的话题呢?
“不不,我不介意,”啸天爽朗“这辈子我做的错事、对事不少,我都认。尤其感情上,我很管不住自己,尤其年轻时。”
“你现在看来很好。”宁儿笑。
“现在?看来是。我吸取教训,年龄渐长不能再当小丑。”他看看雪曼。
雪曼的视线在那巨束白玫瑰里,仿佛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
他们享受了十分精美可口的晚餐。何家厨子做的好菜绝对不比任何一流食肆差,令宁儿、雪曼赞赏不已。
“跟了我们三十年的老人,”啸天笑“他把我们的胃口都宠坏了。”
“这是福气。姑姑也有个会烧杭州菜的宾妹,好得不可思议。”宁儿的话比平日多。
“喜欢的话随时来。”啸天说:“餐桌上有你们是我们的荣幸。”他看雪曼,雪曼只是含蓄地微笑。
餐后何哲带宁儿去看电脑几套新碟,很自然,大厅里只剩下雪曼和啸天。
他凝望着她一阵,突然说:“我为我以前的态度郑重道歉。”
“只是态度?”她在微笑。
“为一切。”他热切起来。刚才还有的顾忌不安一扫而尽。
“谢谢你支持老人院基金。”她说。
“即使不是你们,有人找我的话我们也支持,这是回馈社会。”他由衷地。“我不懂主动去做,希望有人引路。”
“我们也是因缘际会,诺宜的关系才想到做这件事。”她说。
“我们是社会的既得利益者,应该为社会做一点正经事。”
“好像说教一样。”她忍不住笑。
“不严肃我怕又唐突你。”
“你一直是这样的吗?”她望着他。
他不晌,只定定地凝视她。
“雪曼,我们以前见过,是不是?”
“若是见过,你不记得?”她反问。这是她心目中一直的怀疑。
“我是不记得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场合,但我依稀记得这张脸,”他十分认真“真的,就是你这张脸,我见过的。”
她沉默着,眼中浮上一抹失望。
“我们见过的,”他看见了那抹失望,冲动地握住她手“你告诉我。”
“不。那次你来我家之前,我没见过你。”她轻轻挥开他的手。
“为什么呢?”他苦恼地打一下头。“世界上有可能有那么想像的人,我想过千百次,无论如何相不起来。”
“因为根本没见过,所以想不起,”她又笑了“是不是种幻感?”
“我不知道。”何啸天皱着眉。“不知道是否记忆力退化,近来――也不是近来,我会对一些地方觉得似曾相识,分明没去过却又熟悉,这与幻觉没有关系吧?”
“你――病饼?我是指脑子?”
“不。当然没有。”
“出过车祸?或者伤过头部?”
“都没有。我刻以前所有的事,很小的时候都记得,但是――”他疑惑地把视线放在她脸上。“你是第一个令我有这种感觉的人。”
“地方呢?”
“忘了,很难举例。某一个景象,某一个地方,试过好多闪,”他耸耸肩“看来我得找个专家检查一下。”
“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情形?”
“以前或许有,在欧洲,在美国,记不清楚。看见你之后特别强烈。”他轻叹一声“以致在你面前失态。”
她不出声,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情形。
“那时失态――雪曼,我真的感觉以前追求过你,我们曾经很好过。”他苦笑。
“那是不可能的。”她生涩冷硬地说。
“我知道不可能,但我那种感觉――感觉很真很真,就像――就像梦中的事实。”
“梦中的事实。”她笑起来。“你是个多梦的人吗?”
“不不不,不是说真的做梦,而是那感觉就像――对了,隔了层纱在看事实,对对,中间就是隔了层纱。”
“但愿我能明白。”
“算了,不谈这个,”他用力挥一挥手。“或者有一天我能弄清楚一切。”
雪曼呆怔住了,他要开清楚一切?
从这夜开始,两家人关系更密切些。
啸天常常到陆家作客,带一束花来,送一盒点心,很殷勤但很含蓄,受过一次教训他知道该怎么做。有时何哲也来,聊一会儿天,甚至看一阵电视,很自然很轻松。渐渐,他们父子已不再被忠心的珠姐视为客人。
“留在这儿晚餐吗?”珠姐会替雪曼和宁儿问。“今夜厨师做杭州菜。”何氏父子有时留下有时不,一切很有分寸。有时他们也请雪曼、宁儿一起外出试试他们发现的新食物,或听一场音乐会,友谊在不知不觉中增长。
这天下雨,从早晨到下午越下越大,宁儿放学时到停车场,途中遇到没有伞的何哲,虽然已淋得半湿,他还是缓步而行。
“你故意淋雨?”她叫。
“没有带伞也没开车来,”他耸耸肩。“早晨出门时跟自己赌,结果输了。”
“罚自己淋雨?”
“跑也是湿不跑也是湿,不如安步当车啦。”
“幸好碰到我。”她打开车门“你怕跑起来有失仪态?”
“我怕狼狈,不是说淋雨有诗意吗?”
“又不是写小说。”她开车回家。
静静地在路上驶了一会儿。
“刚才碰到王诺宜。也去赶巴士。”他说。
“一定去林士轩那儿。”
“林士轩是她男朋友?”他看着远方。
“是吧,他们很好。”她随口说,突然又觉得不对,转头看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微微一笑,不出声。
“有什么事我能帮你吗?”她极聪明。
“谢谢。越来越觉得我们――我和你像兄弟姐妹般更亲密了。”他说得很奇怪。
“所以――”她替他接下文。
“宁儿,我试过,真的。”他拍拍她的手“你极可爱,可是越来越觉得你是妹妹。”
“别担心我会伤心,”宁儿笑得真诚开怀“感情的事一分一毫勉强不得,这么久了,我并没有爱上你。”
两人相视大笑,气氛更融洽和谐。
“我们有天时地利,就是人不和,”他说“你试过没有?试过对我有爱意?”
“肉麻。”宁儿活泼得与刚来时有天渊之别。“我怎会做这样的事?那不是我。”
“真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好。”
“你喜欢诺宜?”她突然问。
“很特别的一个人,与别人不同。”何哲说:“她好像和学校其它同学全无关系,只跟你来往。”
“怎么会?我们并不常在一起,主要的是她没有时间,她要去老人院。”
“一个人有理想有目的地生活,一定会比我们快乐得多。”
“你不快乐?”宁儿诧异。
“基本上我应该快乐,生活无忧,从未受过挫折,不知道为什么,总若有所憾。”
“不懂批评你,但总不是随便找个女朋友这么简单。”
“如今年轻女孩子只肯学如何精明能干,如何努力向上爬,其它的差些。”
“骂所有的人?”
“很怕世故老练的女人,”他想一想“为什么没有人再像雪曼阿姨?”
“也许我们这年代已没有她那样的女人,她的背景、经历、环境造成她那样。”她说。
他很感兴趣地望着她。
“她是外公最爱的小女儿,又美丽聪明,环境又好,所有的人都宠她,把她当公主一般,还没有接触到世间险恶,又遇到爱她的姨丈,十八岁,就结婚。婚后过着人上人生活,受着最好最稳最富裕的供奉、保护,姨丈对她千依百顺,连重话都不说一句。除了姨丈早逝,她一生中全无波折。”
何哲还是没出声,只出神地听着。
“雪曼阿姨不食人间烟火,不懂社会疾苦,不明人心奸诈,大概了不知道有坏人两个字。她不像一个真实的、有血有肉的人,虽然她是真实又有血有肉的。”
“不觉得讲得矛盾?”他笑。
“真的感觉如此。我极爱她,可是我不敢碰她,我真怕她一碰会破,不骗你。”
“孩子气。”何哲摇摇头。
“真的。我有时候想,如果把她放在旺角街头,她怕无法生存。”
“讲得太过分。也许她没经验,什么都不懂,但人有本能,至少还能生存。”
“她不能。要不要赌?”她说。
“凭什么那么有把握?”何哲反问。
“这么久的相处了解,阿姨是那种绝对受不起打击的人。”
“陆学森律师早逝她并未一蹶不振。”
宁儿停止说话,很认真地思索一阵。
“这点我也不明白,”她说“大舅和妈妈曾经十分担心,所以叫我来陪她,但看来她真的受打击不大。”
“或许这是你的功劳,她喜欢你,依赖你更甚于陆律师。”他半开玩笑。
“那不可能。”宁儿眼中跳动着问号。
“雪曼阿姨一如十八岁未经世故的女孩,她绝对有赤子之。”
“未经世故与有赤子之心不同,你不懂?”
“我是说――感觉上她还很小,看见她我都有保护她的冲动。”他笑。
“我明白你的感受。”她眨眨眼。
“别误会,”他突然脸红“很多时候人往往有一刹那时间的迷惑和误解,不过那个刹那已经过去,现在我很清楚。”
“很难想象你会有迷惑的刹那,你一直给我理智的感觉。”
“外表的我不是我,内心里我感情脆弱,是那种极易受伤的人。”他摇摇头。“所以我谨慎,把受伤的机会减到最低。”
“不同意你的看法。有机会我就试,不受伤不懂什么叫痛,岂不白活了?”
“勇敢的中国人。”他做一个向她致敬的动作,然后摇摇头笑。
“可惜能让我有心一试的人太少太少,少得根本碰不到,所以只能纸上谈兵。”
“不要太挑剔,这个时代的那种令人着迷的人物已绝种。”
“但至少不能现实,我最怕现实男人。”
“宁儿,理想是一回事,不是人人能讲的。现代人有它必须现实的理由。”他说。
“也许你对。”她送他到家门口。“谢谢你陪我一程,我喜欢有你这样的兄弟。”
挥挥手,在大雨中她开车离去。
将近家门,宁儿看见啸天的车从陆家花园出来,她急忙放慢速度,看见车中坐着雪曼。他们并未注意她,汽车如飞而去。
宁儿想,雪曼终于肯随啸天外出了。但是这么大雨,他们去哪里?
其实这只是个巧合。
啸天提早离开公司,买了个靓粟子蛋糕送给雪曼,有意无意地他总找机会接近她,难得她不拒绝。雪曼看雨这么大,肯定不会外出,她让司机早些收工回家,她一向对替她工作的人特别好。这个时候陈汉来电,一份伦敦物业的文件要她签字,转名手续什么的。原本也不这么急,司机不在明天也行,啸天自告奋勇当“柴可夫”碰巧雪曼也有这兴致,两人于是结伴同行。
签字只不过用了几分钟,离开律师楼后啸天望着雪曼,她又望着他,大家都意犹未尽,兴致勃勃。
“有没有好提议?”他目不转睛。
“你说呢?”突然涌上初次约会的感觉。
“让我想想,”他的信心希望一起涌上“我们住边了山上,最好找个海边。西贡?鲤鱼门?吃海鲜好不好?”
“好是好,这种天气有海鲜吃?”
“你一定没去过,”他带着她直奔停车场“我想就算下雪,香港人还是有海鲜吃。”
“我们通知宁儿他们?”她问。不肯定。
“我带你去,你若喜欢下次再带他们。”
她不反对,任他的汽车在大雨中飞驶。
对雪曼来说,除了家与中环外,其他任何地方都新鲜,陆学森永远不会带她到鲤鱼门这种地方。他怕她嫌脏?鹩忝沤此淙恍藓昧寺罚谟曛腥慈允悄嗯4ΥΑpヌ彀殉低t诼短焱3党。抛糯蠛谏叛┞虿凸葑摺s晁浯笱┞吹嗡徽矗瞬凸荩ヌ齑蟀氡呱碜佣际恕此谎郏溉坏匾罚膊蛔允pヌ烊醚┞谒劾镅x烁髦职缘暮剩纸樯苄┭┞耆蝗鲜兜墓钟悖蠢辞樾鞲甙骸?br>
“地方简陋,味道一流。”啸天说。
“我不知道香港有这些地方。”雪曼眼睛发亮。“有些海鲜市区吃不到。”
“吃不到的还有此地风味,”他指指四周“看,这么大雨依然门庭若市。”
“日本人秀多。”她压低声音,怕人听到似的,不自觉地流露稚气。
“全世界都有日本游客脚迹”他也学也小声说。“不只香港。”
“很多人不喜欢日本人,我觉得他们有礼貌。”
“没有研究,”他摊开双手“从未和日本人打过交道。”
“你的女朋友遍布世界,没有日本人?”
“啊!”他蓦然脸红。“其实我不是那么多女朋友,有的只是那几个,都是很久很久的那种,有的已经生子,她们的丈夫都成为好朋友了。”
她嫣然一笑,不再深究。
“雪曼,”他又怔怔出神地望着她。“我以前一定见过你,肯定。你那笑容,我记得好清楚好清楚,我们见过。”
“不。”她笑容敛去。“不可能。”
“真奇怪。你以前住新加坡,当然我去过,却从未长住,我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你的呢?结婚前或结婚后?为什么全无印象?”
“你只是以为见过我。我的神情笑容像你某一个故人。”
“不。只是你。没有人像你,不可能,你的神韵独一无二。雪曼,或者,这是一咱缘份?”他说得万分诚恳。
她不出声,若星辰般的黑眸停在他脸上。
“你不觉得特别,不觉得奇怪?”他再问。
“我生活单纯,生命也单纯,所以我记得发生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她说。
“其中没有人?”他真的困扰。
她轻轻摇头再摇头。
“你的出现只是近半年的事,以前的生活在――的确没有你。”她说。
“好。以后我不再提这件事,但今后你生活中开始有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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