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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菁只微微一愣,低了首, 垂眸掸去衣间的雪片子, 末了, 才躬着腰起身『摸』了『摸』发疼的膝盖后, 直起身子, 望着他的背影,“千岁爷言重。”说着,她微顿了顿, 再答一句, 轻声似在自语,“竹青心『性』驽钝, 总认死理。怕是千岁爷说什么,竹青也只当真的来听。”
闻言,瑛酃且未转身, 只颔首微扯唇角的样子, 沉默着,并不搭话。手中长鞭一转, 赤缃交缠编织而成的皮制鞭身如灵蛇疾走, 形随势出,只一瞬,似蛇身盘旋成圈将前方那副正奄奄一息的身躯箍缠束擒。
掌心贴着赤软长鞭握把且紧了紧, 只回头望向她时, 凤目狭细, 染着几点雪沫子衬得更是曼丽暖柔。
方才的一番话, 他不可置否,但他确未说假话。这世上,只要目标一致,谁都可以,他非是少了她这一枚棋子不行,没了她还会有别人,指不定来日机缘巧合,晏褚帝又指定他救个李竹青,林竹青,世上女子何其多,不是么?可他欣赏的只这一个莫竹青。
这话自然不会说。他太骄傲,从前即使手触斑驳,也能独自站起为自己接骨,如今他养尊处优,不再是任人欺凌的了,任何事都躲不过他的算计,有时候消消动根手指头许多事便能如他所愿。人就是这样,有时候太多事情都顺着自己的意来,长久之后,只要遇见一件倒逆过来的,都容不得。
瑛酃走近,淡声问了句,“可以站起来走么?”
话甫出,只见莫菁略一思索,隐忍似地咬着菱唇,抬起眸子望向他默默地微点头,片刻后,她才又开口,“我还不想离开。”
瑛酃走近一步,沉沉的一双狭眸,只追问一句,“杂家且问你一句话,找不到莫瑾与莫听灵,你心是不死的对么?”
莫菁且一愣,心中微讶他竟会问这个问题。随即反应过来,坚定地点了点头。
“千岁爷何必再问?竹青何故现在到此处,千岁爷不是最清楚的一个才是么?之前是千岁爷心善开恩,送佛到西。方才竹青也说了,竹青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来了这里,就总要把人找到才肯罢休的。”
说来好笑,如今她一口一个千岁爷,说的话,无非是要撇清关系,说白了,便是要少管闲事了。他只心里且感叹一句,来时千求万求,末了只一句互不相干,各顾生死便似真能两相陌路。
其实彼此都知道,他带她出来,少不得担些风险,虽然他于宫中一权独大,但那里终究是皇家的人才是主子,若真要追究其来,也不是就抓不到他的错处。人完完整整地带出来,安安全全地带回去于他是万全之策,但带不回去别人只抓着这个错处,顶多也就劈头盖脸数落一顿,仍旧奈何不了他。
他说服自己冒着风雪进长运峰来捕那匪寇,担着『性』命风险,只顺路来救人。按着他从前无利不往的『性』子,他平生头一遭动了恻隐,是顺路救人而非顺路害人,却可惜旁人全然不领情,实在不可谓不叫人怅然呐。
瑛酃且侧首望了望那已成阶下囚的匪寇头目,再抬眸子望向她,“你可知,今日若杂家不来。你未必能全身而退。只怕被人抽筋剥骨,给吃得半点不剩。”
闻言,莫菁且黯然垂首,想起才经历的一切,轻声答道,“竹青人微命轻,来此处前已设想过各种可能,能躲则躲,躲不过便合该是竹青的命数,怨不得别人。”
忽地,他再走近一步,矮着容颜,凤眸冽冽似要将人吸了进去,几乎是鼻尖相触的距离,他嗓音慵哑『迷』滂,只语气不依不饶地,“你自从前暗无天日,吃人骨头的军营地儿里出来,便是为了今日白白给人送死?你不怕?”忽地,他又似轻地一笑,毫无瑕疵的容颜润在风雪中端的是风华绝代,只退了开,只温声似讽又似自劝道,“是了。你有什么可怕的?从前你尚能保全自己。”
话一出,莫菁只心生疑『惑』,心头糊里糊涂,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有所指。
“千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望向她,已是恢复了那副如贯阴柔流丽的样子,眼里漫了适宜的笑意,“没什么。既竹青一心要求个结果,杂家不便阻挠。只杂家问姑娘一句话,若果结局非如你所愿,你还这般执求么?”
闻言,莫菁心一沉,一双杏子眸且哀哀地望着他,“莫不是千岁爷知阿灵小公子与莫瑾左侍郎的踪迹?”
瑛酃未置可否,只低首一扯掌心的赤软长鞭。莫菁循着视线望去,长鞭圈着的那人倒在地间,生生被拖行了一步,胸前血迹漫沱,全然没了方才对着她凶神恶煞的气焰,如此下场惨淡的一个人,可她心头仍似不够解恨。
这厢莫菁正欲还说些什么,未曾留意旁侧积雪已久的山丘立在萧肃寒风中似有颤巍松动的迹象。下一刻,便似轰然倾塌,莫菁尚未来得及反应,旁侧的瑛酃已然一面狠收了鞭身,将缚着的那人一把甩离石间崩落的地面,揽了莫菁的腰身,疾步后退躲开。
莫菁心有余悸,望着被风雪所摧的一片狼藉积雪泥石积雪,忽地想起不久前自己还被抓去隐在那山洞内,那几个被自己用“众醉”放倒的匪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活埋在尘土之下。
再抬眸望向跟前的人,恰恰对上瑛酃低首时的视线,他凤眸点漆,亮得惊人,大抵他也没想到身后的山丘便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如泥石流崩塌。她心中轻笑,果真时局命也,她又这样让他给救了一命。
瑛酃已然松手放了她,仍是曼柔的语气,只一笑,衬着眼角处明艳艳的梨花样儿,如贯进退得当又无懈可击的样子。
“不必再向杂家道谢。若要认真算起来,救你的次数都够你投胎轮回好几世了。”
话一出,莫菁面『色』愧然,低眉那一瞬,无意瞥到掉落雪地间的一把血玉坠骨扇尤其醒目。她心头如被一击,忙过去将骨扇捡了起来,手簌簌直抖。
她贴身伺候了阿灵数年的时间,事无巨细,从饮食起居到衣物穿戴。这把血玉坠骨扇是阿灵的所有物,她还记得与阿灵在建汝初见时,他随身所戴正是这把骨扇。
执起那把骨扇未曾细看,见扇身还染上戚武的血迹,莫菁猛地回身跑到戚武跟前一把扯过这人的衣襟,水眸凌厉,疾声道,“你身上怎会有阿灵的物件?!你见过他!戚武!你见过他对不对?!这骨扇的主人,你们把这骨扇的主人怎么了!”
戚武身子被缚,鞭身磨得伤口又开始冒出血来,他喘着粗气,如同个苟延残喘的怪物,并不回答莫菁的问题,只用尽全力哈哈大笑起来,苍茫的雪地间除了风声猎猎作响,只回『荡』着戚武诡异的笑声。
莫菁的脸『色』变得煞白,心中一片冰凉,她松了力气,曲着双腿颓然一坐,蓦地,她抽出腰间的匕首,冷光一闪,锋利的刀刃直直地搁在戚武的颈脖,似发了狠,眸里折『射』出凶狠地眸光剜着他,恶狠狠地威胁,“你不说!戚武我便杀了你!我便杀了你!”
良久,戚武仿佛笑够了,也不怕她,只垂着头摇晃了下,那顶毡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风雪吹了去,『露』着个瘌痢头,显得丑陋又滑稽,“你想知道?哈哈?我告诉你啊,他就在……”
戚武没有再说下去,只一个劲儿状如疯子地笑。
望着他,莫菁似冷静下来了,手里的匕首无力地垂下,她静静地坐了许久,久到已不知眼泪落了下来。忽地,她抬眸,望向瑛酃,黑漆漆的一双眸子,似什么也没有,空洞一片。如同一个无枝可依的孩童,她抑着发颤的声音轻轻哀求道,“帮我找阿灵可好?帮我找他们!我的命给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一样,帮我找他们,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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