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抬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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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那里人说抬灵就是抬轿—抬死轿，就是老人寿终正寝出殡时用轿子抬。

    说起抬轿，大家听来可是稀罕的事，因为过去皇帝坐轿理所当然，达官贵人坐轿司空见惯。历史车轮滚滚，社会发展真快，人类的精明能造、业已使这些能显神威的场面古气的再不能说，就连高祖还乡轰动一时的热闹，到后来也被个雎景臣说得是是非非。的确，人类进化得快，过去乘辇到坐轿，到“屁股底下一座楼”的牛气，多少少了点坐轿的威风与气派。这样，无论怎样显示的只是活着时的洋气，自己死去，哪怕再个雎景臣说长道短！

    我们那里抬轿抬的是死人，遗存至今。尽管有过数次人为的干扰，也没阻住人们抬灵的热情。那轿子虽然不比文明人坐的那华贵，很简单，抬灵时一路看的人却很多。看就看呗，没有“鸣锣开道”的渲染，没有“闲人闪开”的威慑，不必“施礼数”“舒腰拜”放心地看，随意地评。看只看抬轿的人有多少，评只评轿子起身有多快。要是过路人遇上这抬灵的美事，还要庆幸自己赶上好运道呢！

    那抬灵的人是自愿的，争着抬。这人多，自愿，争着抬，显示的要么是死人生前的威望，死后在活人心中的地位；要么是死人的亲属在部寨的威信，绝没有人走茶凉的势利，没有慕名讨好的庸俗。无论生前贫富，死后一样坐轿，一样荣耀，但要有一点：生前多行善事。留下话柄的是，没有人抬灵——起不了灵的怪事，其实也不怪，因为人们不愿抬，愿谁呢？怨只怨死人或他的亲属以前没能给众人留个“好”理智与道义的人们实在难以两全其美，于是常出“半道弃灵”的洋相，事后往往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谈资。不也无聊——有用的，长辈们常以此教育后生，警劝他们要好好做人。

    再说争着抬，好热闹！或许是家家的大人们害怕自己死后、出现无人抬灵的凄凉难堪，每每谁家有丧出殡，就特别当心，头天晚上总要千叮万嘱自家的小伙子，早早睡，早早起，去抬灵。记得那时一次抬灵，我懒得起床，父亲就骂开了：“看我和你妈死后谁抬，你往坟里背！”那抬灵的场面热火朝天，尤其起灵，早早起来的小伙子围满了丧家的门。本来出殡前还有一套讲究：献饭、填柜、悬灵可这时，早已等不耐烦的小伙子往进涌，主事的便一遍遍的大声喊：“等等，慢点慢点，等等！”小伙子更得意了，开始起哄：“抬、抬”涌进门来。主事的不得不仓促结束有关仪式，简化些程序。这时，丧家的长子或长孙急急头顶“饭盆”边走边哭——送灵了。小伙子一哄而入，你指挥他，他指挥你，七手八脚搬起灵柩往轿子放，扶起较辕边走边往肩上搭。

    小伙子腿脚灵便，步子跨得大，轿子走得快，让那些久候在路旁观看出殡盛况、老远就喊“过来了，过来了”的女人们来不及看个究竟，边擦眼而过。抬灵的人多，拥拥挤挤，围得轿子水泄不通，女人们只能看见一个高高耸起的顶。要想数清抬灵的人有多少，谈何容易！大约四五十吧，这么多人太一顶轿子，就得争，就得抢。虽然小伙子腿脚灵便，但他们迈大步，走得急，缺少了“一二一”的节奏，曾有人因此还弄丢了鞋子呢！

    抬得轿子的人也真神气，彷佛这才是他们孔武有力的难得机会，也好表现他们的热情好事。——难怪有人抢。轿子到了村口，但见一伙送灵的孝男孝女，跪在路边端端地，算是对抬灵人的感恩与答谢。

    一样的抬灵，一样的气派，不同的是坐轿的是死人，抬轿的是自愿，看的人轻松随意，没有低首跪道的压抑，没有“拍门告示”派差的强横，故乡的村民以此方式送终，我想，它彰显的正是古朴淳厚的民风，是和谐社会的一幅图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