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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天,北京热闹颠。
沾着春末儿的四月,暖暖的风,舒爽的气候里,花木正兴,浅紫的深红的粉点的嫩白的,多娇多媚,重瓣的单圈的小楚的大硕的,百妍争艳,悠悠古城在四飘的粉甜香味中迷了醉、转了头。
衔着夏头初的四月,蓝蓝的天,无瑕的白云儿下,是亮如明镜的几个小海子,水边的杨柳青翠欲滴,无风自拂,再衬上那晒得人懒洋洋的日头,湖面上是一片洒光涟漪,倚悠不止,在这闲适舒懒的气氛下,肃然大城也展性徜徉了一番。
城醉,人亦痴;古城一流连,京人也跟着慵懒起来。
绿意水波,春色旖旎,暖阳下,晴空底,鸳鸯相栖,燕燕双飞,直撩拨得人心荡漾难止。
夜里白日一般热络的八大胡同脂粉街,馨香远播,众多花儿精心装扮费意梳理,招的可不是那翩翩起舞的丛间翅蝶,有怀有凭的访欢客才是所寻。瞧那环肥的燕瘦的娇小的丰盈的,看那雅致的秀美的俏丽的风艳的,或倚门巧笑,一倾国城,或临窗送波,媚态横生,怎能不叫人徘徊忘返、驻足忘归?
金钗玉梳、织锦罗裙中也分有高下,八大胡同的艳名所以远传,不仅因为京城最有名气的四大院在此,更是源于赫赫有名的四朵花:醉荷花、小凤仙、小桃红、水芙蓉,四大美人齐名花榜,拥者皆众,难分伯仲,各有千秋,但推色艺双全者,非流风水榭的水芙蓉莫属。这四朵娇花让八大胡同熠熠生辉,更是寻欢客络绎不绝的原因。
“锵铛”的一声铜锣大响,低垂的夜幕拉开了八大胡同最热络的时分。
各宅院窗前门外,大红灯笼高高挂,映的是遍地生辉、宛若白昼,每屋室梁上檐下,七彩华带悬悬落,端的是富丽堂皇、美奂非凡。
阁子里楼座间,调笑娇声不绝,脆得像银铃轻晃,清得像玉笛宛鸣,悦耳舒畅,直叫人酥到骨子里去。宴厅中筵席间,纤纤身影,婆娑交错,香气袭人,一动一静里,玉步摇轻颤楚楚惹怜,镶珠簪回晃顾影生姿。好个忘忧解愁的美人乡。
胡同道上行人络绎不绝,守候在门口的老鸨、皮条自是希望客人全到自个儿的院子里来,他们嘴皮儿动得勤,那手上可也不马虎,这么一瞬的时间里,客人还没弄清楚呢,就发现自己已坐在装饰华丽的大厅里,胡里胡涂地给灌下了几盅花酒。
客人拉的是快,可众家院里抢的也凶,瞧呢,几个皮条正围着一个学生模样的大男孩不放。
“小兄弟,初开荤是吗?来咱这儿准没错!”
“哥儿,您别信他,他院里的姑娘可辣呢,铁把你吃个精光,来我们绣阁好,秀秀气气的女孩子随您选!”
“秀气又怎么着?全是假扮出来的老手!小哥儿是要原封货吧,到这楼里才正格!”
众人七口八舌,嘴上力贬了对家,手里强扯着恩客。最后那不知所措的男孩让一家人多的院子给拖走了。
几个飞了到手鸭子的皮条正失望着,还在撇嘴哀气的时候,一辆崭新名贵的汽车在胡同口停了下来。
车上的乘客下了车,是个装扮极为体面入时的男人,那身行头让皮条们见了不由得眼睛一亮。
男人的年岁莫约二十五、六上下,身穿一袭三件式的高级洋服,镶着的袖扣、夹边的领夹是晶莹的象牙白,胸袋边儿上还露出一节金质表链,真皮皮鞋在他脚上闪闪发亮。灯笼烛影下,男人手里那根雕工精致的紫檀手杖散发出一种黑木独特的润泽光晕,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他的肤色黝黑,身材高大匀称,体态极为颀长精瘦,充满肌肉美的动作流畅而有力,一举手投足间,展露出的骄傲自信,彷佛一切无所畏惧。
男人有着一张不算英俊但极为性格的脸孔,微微上扬的浓眉,时刻都带着抹讥诮的薄唇,还有那一双火热的眼眸,彷佛宣示自我存在般,向胆敢迎视的人强烈射出熔岩般的炽烈高温。
男人隔着浏海扫了扫四周的状况,接着戴上手中的宽边黑帽,对开车的司机吩咐了几句。待车开远之后,他也走入灯火灿烂的胡同。
男人走起路来步伐极稳,但从他不时用那根手杖支撑自己的情况,可以看出来的腿脚似乎有所不便。
眼看男人迈进胡同,这般气阔派头的人物,皮条们岂有放过不拉之理?众人兴冲冲地抢了上来,把男人围了个水泄不通,每个都异口同声,赞自己院里美盛人间、好上了天。
面对这庞大阵仗,男人只微微地挑起了嘴角,不发一语。众皮条见没个反应,嘴上没停歇,暗底儿可急唤着自家院里的人来抢这头肥羊。
几个有势有力的院里来了帮手,那暗门子、小家小院的全都得让了开。数帮人马就这么展开拉锯战,没准儿说僵了谁也不退,那仗着人众的就要抢客。可一堆人扯来推去,却不知怎地,竟是动那客人一分不了!
喊得嗓哑,拉得手软,主角儿是丝毫不动、没个声响,要舍了走么,却又是不甘不愿、可惜至极,两难之下,一干人等只好围在那儿面面相觑。
看到原本热络络的气氛静了下来,似乎是觉得有趣一般,男人眼里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过了会儿,一个鸨母出了声,打破了无语的沉默。
“哎哟,我说这位爷,瞧您仪表堂堂、威猛不凡,准个是有来头的主儿!今儿大伙儿混嚷了些,无非是想盛迎着爷,望您赏个光到院子里坐坐,”说着的同时,她也细觑着男人的表情“当然吶,像爷儿这般大人物,那寻常的俗物自是看不上眼的,妈妈我且斗了胆,请您到阁子一游,听听凤儿姑娘的琴艺,谈天叙茶,也算成了咱们阁里一大喜事啊!”花花轿子人抬人,这鸨母究竟是见过世面的,几句得体的场面话一出,化开了僵局不说,更得了个好势头。
对方都抬出了红牌也给足了面子,所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男人的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志得之色。
一笑之间,两块亮晃晃的银元扔到了老鸨手里。
那鸨母以为事已竟成,捧着意外之财正喜呢,男人却已轻巧地穿过了人群,径自朝胡同的深处走去。
不易得的金主却巴巴地溜了走,任谁能忍受?一票子人马上追了上去。
察觉到众人的跟进,男人回过头来,厉目而视,同时挥起那华贵的紫檀手杖隔绝随者。
手杖凌空划出的声响咻然,众人不禁退了几步。
“不许跟来。”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略哑,带着一种威胁般的压迫感。
众人被气势震慑住,男人回身继续前进,刚才那鸨母却快步跟了上来。
男人脸色一沉,就要发作的时候,鸨母低声地问了:“爷儿可是要到流风水榭去么?”
男人还没回答,鸨母急急地又说了:“爷您不知道么!现在那儿可是禁区,有一堆子的日本鬼日夜在巡逻着哪!”
男人闻言一楞,登时停下了脚步,目光定定地注视着鸨母:“真的?”鸨母点头如捣蒜。男人听了沉默不语,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最后,在众人急切不解的目光下,男人还是走进了胡同的最深处。
胡同底,沉沉夜色笼罩着。
流风水榭,这座京城最有名的妓院,本该是这胡同最繁华热闹的地段,该是门庭若市、往来不绝的时刻,可是现在全只剩下一片寂寥静止、不断扩大的无声黑夜。
远远望着这幕景象,男人的脸色不禁变得凝重起来,眼底的神色也跟着复杂了许多。
正想再走近之际,他忽然发现侧旁来了一列队伍,凭着那吆喝的队令,可以清楚知道应该是一列日本兵队。
脚步没有稍作停留,男人随即走向了一旁的茶馆。
小小的一个茶馆里人倒不少,男人瞄了瞄,竟有九成的位席是满着的。戏台上两个双簧正热,却没人搭理,大家只径顾径地磕牙聊天。
走上了茶馆二楼,男人在一个靠窗的偏僻位置安顿下来。一个土里土气的跑堂慢慢地踅了过来。
胡乱选了样跑堂报出的茶名,男人视线没有离开过窗外。
窗户的位置不是顶好,望出去只勉强能看到一小块子街景,不过巧的是它却刚好正对着流风水榭的侧门。
那里也是一片黑漆。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侧门的两个大红灯笼仍然亮着,或许是为了给门口站岗的士兵一些方便吧,但在这夜里,那象征着喜闹意味的红灯笼所散发出来的光芒,却和这冷清惨淡的气氛形成强烈对比。
男人目光停留在门前的日本兵身上,他极为专注地看着他们,以致于跑堂送来了茶点都没注意到。
磅的清脆一响,一个盖碗杯被粗鲁地摔到桌面上,其中一半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男人听到这一声才回过头,漫不经心的跑堂装着有些歉意地低下头:“爷,您要的龙井来了。”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蓦地,男人伸手抓住了要走的跑堂,面容严厉异常。
跑堂这才开始紧张:“我我给您换一杯新”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这流风水榭到底是怎么回事?”男人几乎是从喉头里发出来的低吼。跑堂的听着一楞,随即脸色一板,眼皮子也无力地垂了下来。
“这事儿不多说,惹祸呢!”他一反身又要走开。可男人手中一紧,跑堂的硬是给扭回原位。
跑堂又惊又怒,正要喊嚷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手里多了沉甸甸的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迭十来个的银元。
有了钱好办事,跑堂登时眉开眼笑,一打迭的应好。
瞄了瞄左右之后,跑堂的刻意压低了声音“爷呀,这事说起来可真麻烦,简直没个好完”看到男人不耐的眼神,他赶紧收起废话“总之,就是,听说是水姑娘和反日份子有来往,那群人好像在背地里搞了些玩意儿把鬼子惹毛了,所以四处搜捕他们”
男人目光一凛,手里不由得加了劲“反日份子?”“唉唉您别”跑堂的腕上吃痛,乖乖应话“好像是个叫什么严清棠的家伙吧。三星期前来了一大队的鬼子兵,翻遍了流风水榭说要找这家伙的同党,扰了半天人没找着,鬼子囊气不过,就诬水姑娘窝藏罪犯,硬是把她给带走了,末着连流风水榭也封死了。”
男人听了一阵沉默,忽又抬起头来,精亮的目光闪动“三星期前到今儿,少说半月有余,难道都没人去给个情?!”
跑堂皱起了额头“给了啊,我的爷,谁舍得水姑娘让鬼子掳走呢,几个有脸有面的大爷都出了头,就是没个着落。哪,您瞧瞧,这馆子里每天磨着这么多人,可不都是在盼水姑娘回来么?”
跑堂向四周指了一圈,男人看了看其余座上的客人。
见男人没了下语,跑堂的可神气了,他夸张地叹气“其实水姑娘也真是可怜哪,她这摆明是被牵累的,那帮贼子实在害人不浅,我说爷儿您”像是受够了跑堂的多嘴,男人皱起眉头松开手“你走吧。”自讨没趣,跑堂歪了歪嘴皮。临走之前,他又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才贼头猴脑地跑了开。
没多会儿,男人起身离开茶馆。
在他之后,一群同样穿着深色西服的男人也走出了茶馆。
男人,不,这时候应该称他为大盗魁七了。魁七在胡同里的一条小巷中走着,他的眉头紧紧深锁,彷佛凝着重重心事。
他反复默念着一个名字。严清棠,就是因为这羔子,才害得白娃莫名其妙地遭了祸殃!
说起姓严的家伙,魁七依稀有个印象,他记得这家伙是跑盐帮起家的,在南方算个有号的人物。数年前他们也曾有过一面之缘,记忆中,严清棠是个个性倔硬的闽家汉,并且真如传闻中的对日本鬼深恶痛绝。
不过那又怎么样!魁七咬牙切齿地想着。严清棠爱做些什么他管不着,但牵连到了白娃就是罪该万死!
好不容易他从死亡关头逃脱出来,一路上艰辛地蛰伏养伤,为的就是能和唯一的亲人聚面,万万却想不到发生了这种意外。
这王八的严羔子!他恼恨地呸了声。
不过,琢磨了许久,他实在不明白几近一月的时间里,凭着许多人的说情,居然还换不回白娃的自由,许是那姓严的小子真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吧,这也说明了光靠人情是没用的,或许,他得抢进日本鬼的地盘去要人边走边想,魁七估量着劫狱的可行性。绕过一个街角的时候,他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长年经验告诉他,有人跟踪自己。
放缓脚步,他倾耳细听后方的声响。一阵凌乱杂沓的脚步声显出了跟踪者的生嫩。
正恼着的时候偏有人上门找碴儿!魁七心里怒极,脸上反而露出笑容。
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依旧悠哉地走着,等到接近下一个街角时,却倏地加快步伐,迅速转到街角另一边。
没消几秒钟,他就看见了跟踪者慌张地在对面街角寻人,借着微弱的街光,他不意外地发现那五、六个人里头有一个是刚才茶馆的跑堂。
这跑堂带了这么些人来跟着自己,他们总不会也是想来报讯讨赏的吧?他冷冷地笑了声。
看着那跑堂大摆威风地指挥众人,魁七突然有一股想狠狠惩罚他的冲动。拔出怀里的枪,远远地他瞄准了跑堂的腿上就是一枪。
瞬间火花迸射,鲜血四溅,那群人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给吓坏了,鸟兽散地哄声逃了开,只留下那聒聒哀嚎的跑堂和一个不幸让他死命拖住的同伴。
拿着还热热冒烟的枪,魁七悠闲地从藏身的暗处晃出来。
那两人一看到他,只吓得魂都飞了,那给拖住的衰人本来还搀着受伤的跑堂,这一惊,可连什么拜把哥儿、朋友道义全都不顾了,他啪的甩了跑堂就逃。
也不去理那一堆逃跑的人,魁七缓缓地踱到了跑堂面前。
被丢弃在地上的跑堂,原还几度挣扎着起身想逃走,可看着魁七到了跟前,他就什么力气也没了,只缩在地上不停簌簌发抖。
魁七微笑地看着他,刻意把手上的枪耍得叽啪作响,骇得那跑堂不住尖声高叫。
听着那杀猪似的哀嚷,魁七心里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就凭着这副鸟样也敢出来混?天底下居然有这种蠢东西!
本来打算就这么一走了之的,听着跑堂没命似的哀叫,他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打开弹匣退出了几颗子弹,他看着那瘫软成一团的跑堂说:“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这枪里现在只剩下一颗子弹,我向你开五枪,要运气够好就有活命的机会,你说好么?”
跑堂的脸色死白,满身哆嗦不止,也不知到底是应了与否。
把枪口对向跑堂额头,魁七脸上露出恶意的笑容,故意拉长语调:“第一枪──”
砰!板机一扣的瞬间,只听得跑堂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接着便头软软一歪倒了下去。
嗤,一记空响也吓成这样!魁七对着跑堂口吐白沫的浑样,不屑地撇了撇嘴角。
这就叫做贼孙子碰上强盗爷爷,看你下回还不学着招子放亮些!鼻孔里冷冷地哼了声,他用力踢了几下昏倒的跑堂发泄怒气。
不耐地把枪插回腰间,他甩头便走,准备回到大道上搭车。
可走没几步,才过一条街区,他感觉后边又有人跟着。
怎么还不学乖!难得爷爷今天不想宰人,怎么,不让你脑袋开花你当我是傻瓜?
心里一阵厌烦,魁七干脆也不躲了,他转过身来准备给这一干蠢材动点真格的。
可当他一看到那几个人时,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失策。
狭窄的巷道里,数个黑衣男人包围着向他逼近,伤愈不久的脚根本逃不了,魁七当下毫不犹豫地,除了先发制人外别无他法!
而那把只剩下一颗子弹的枪决定了他的命运。
在他又惊又怒地发现这个事实时,一把左轮已冰冷地抵在他的额前。
东郊民巷,北京另一个风格特殊的地区。
西式欧风的建筑里,水晶吊灯发出的光芒让人眼花撩乱,宽敞舞池里翩翩舞着一对对衣着华贵的男女,华尔兹流畅其间,优美的旋律叫人陶醉不已。
一辆黑色大车驶过几座热闹的大使馆,朝着更深的分支街口开进去。
被两个强壮男人夹坐着,胳臂给捆得结实,嘴巴上是死紧的胶布,还有两支枪恶狠狠地胁在腰间,魁七可说是完全落入对方的掌握之中。
行驶当间,车内一片沉默,但挟持他的人几度低声交谈,魁七不禁懊恼地发现到,自己居然又再次地掉进日本人的手里。
又是日本鬼子!真他xx的浑帐!魁七气得几乎把牙全咬碎,一个月前是倒霉的牢狱之灾,他几乎在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接着是白娃的逮捕监禁,现在可好了,无缘无故又遭到绑架。他到底是和这群倭鬼结下了什么不共戴天的仇恨?要让他们这样三番两次地寻他的晦气?
回想起男人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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