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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琳琳是个过惯夜生活的人,不到中午,她是起不了床的。
而李桂香,就像由违章建筑突然住进皇宫的乡巴佬,大摇大摆的,这摸摸,那动动。丁嫂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侍候这一老一少,侍候得极不对劲。
吃午饭的时间,就是朱琳琳起床的时候。
自从这个家的支柱倒下去后,崔蝶兮就没好好吃过一顿饭。
现在,吃饭时间一到,她那双孩童般的眼睛,就好欢喜地早早守在那等她的妹妹与妹妹的母亲。
“今天的菜合你们胃口吗?”
李桂香夹了块香酥排骨,淌嘴的油。
“不错,蝶兮,叫丁嫂晚上烧个蹄膀。”
丁嫂没好气地看也不看李桂香。
“我耳朵又不聋,直接吩咐我就是了,叫蝶兮转一道话干什么?”
“丁嫂!”
崔蝶兮喝止著丁嫂,然后礼貌地向李桂香道歉。
“丁嫂讲话就是这个样子,你千万不要介意。”
“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开口的不是李桂香,是旁边穿著睡衣就下来吃饭的朱琳琳。
“我看这辈子你也没被人这么舒服地问候过吧?将就点吧。”
崔蝶兮有点看不过去,哪有女儿对母亲说话用这种态度?
饭都还没吃一口,朱琳琳先点了根烟。
“丁嫂,拿个烟灰缸过来。”
这回李桂香逮到机会反击了。
“又没断手,你还真派头呢。”
崔蝶兮奇怪透了,怎么这对相依了二十年的母女,跟仇人似的?
一顿饭下来,崔蝶兮几乎找不到机会,好好地与她们说一句话。
留下崔蝶兮跟丁嫂,假母女上楼去了。
朱琳琳打扮得妖妖娆娆由房门出来,李桂香也穿戴整齐准备出去。
李桂香皱了皱眉。
“演戏逼真点,这里不是酒家。”
“哟!你真当你是我妈啊?”
“我有你这种女儿我好去上吊了。”
“呸!什么东西?”
李桂香年岁到底大了点,知道轻重,晓得在这间房子里做的是什么事。
“好啦!再吵要下面的人听见是不是?要上哪去?”
“我相好的等我,你呢?”
“回去看看一家老小呀,总不能跟失踪了似的。”
李桂香才要下楼,又顾虑了。
“两个都出去不大好吧?姓崔的会不会疑心哦。““管她的,遗嘱证明都签过字了,还要怎么样?闷死在这里一辈子啊?”
“你声音小点行不行?”
“紧张什么?这房子大得像博物馆,那两个又不是千里耳。”
假母女一起下来了,崔蝶兮一看,就知道她们要出去,马上吩咐丁嫂。
“丁嫂,叫老吴准备车。”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一齐拒绝了。
“不用,不用,我们搭计程车。”
“为什么呢?”
崔蝶兮没有怀疑,有的只是一些难过。
“这也是你们的家──每一样东西,也都是你们的,你们千万别──”
还是李桂香反应快,她马上堆满了一脸的笑容。
“陆寒到朋友那,我要去买点东西,路线不同,挺麻烦的。”
也不等崔蝶兮开口,李桂香就椎了朱琳琳一把往外走了。
丁嫂瞅著她们的背影,愈瞅,脸来得愈垮。
“丁嫂──”
崔蝶兮幽幽地倚在落地窗前。
“她们──不喜欢我,是吗?”
“她们连对方都不喜欢。”
丁嫂垮著的脸堆满了厌恶。
“哪像一对母女;老的像贼,小的象卖笑的。”
“丁嫂。”
崔蝶兮幽幽的目光生气了。
“怎么这样批评她们?”
“这还是客气的呢!”
了嫂喊得比崔蝶兮还大声。
“我是抱著你大的。我丁嫂在崔家图的就是你死去的爸跟你这份感情,你要是非逼我违背良心讲话,就叫我卷铺盖好了。””丁嫂一声比一声响,她真巴不得已经走了的那对母女听见。”“我不明白你爸爸是什么眼光,那女人跟你妈简直不能比,你爸爸哪根筋生错了?居然会找那副德性的女人,还生了混身找不出半点正经的女儿。”“丁嫂、她是我妹妹。”
“妹妹?哼!伴在我心里的一句话我就明说了,我怀疑她们是假的!”
如果不是二十年的感情,如果不是一份柔雅的教养,崔蝶兮会摔丁嫂一耳光的。“你疯了!罗律师的身份证明你没看到吗?在那种穷苦潦倒的环境里,你要她们一夜之间变成你顺跟的人吗?她们已经可怜了二十年,你一点同情心都没有吗?请你不要太苛求她们好不好?”
丁嫂真是气得讲不出话来了。
“怪你爸爸!吃饭只养大你的年龄,没养大你的脑子。”
丁嫂多么爱这个女孩,就算是女儿,也不过如此了,她愤慨、痛惜,痛惜人世间有这样单纯的女孩。
“有人拿刀砍了你,你都会当他是不小心的。”
什么话丁嫂部说尽了;扔下崔蝶兮,丁嫂气急败坏地转身离去。
“丁嫂!”
“我不理你!”
丁嫂是真正的火了,火这个一手抱大的孩子,为什么傻到不可理解的程度。站了一天,开始时那种几乎要断腿的感觉,现在,逐渐适应了。
陆寒在郭妈那被迫性的买了个小玉西瓜,就回她住的那间幽暗小屋。
楼梯爬到一半,徐小亮一件鲜眼的蛋黄t恤,搭了条打折的白色长裤,款型梳理得很潇洒的头发,还带著洗头水的香味呢。
显然,他正赶著去赴约会。
窄窄的楼梯阶,光线灰灰暗暗的。
陆寒没注意到平常破牛仔裤的徐小亮,会干干净净,还像回事的帅起来,所以,她根本没留心上面匆忙下来的是徐小亮。
徐小亮急著赴约,正眼也没去瞧上来的女孩是个什么人。
这楼梯是太窄了,窄到无法同时容纳两个人一起经过。
你上来,我下去,撞触到是难免的,可是,小玉西瓜已碎了。
跌碎了,两个人一抬头,前面的战争还存余波,这回仇人见面,分外眼红。陆寒找到理由脱口一阵好骂了。
而徐小亮的理由更令他冒火。
他熨了半天的白色长裤,被打碎的西瓜,溅的斑斑点点。
“没长眼睛吗?一点礼貌都没有,还好我抱的是个西瓜,要我抱的是个古董,你赔得起吗?”
“凶什么!你真会先发制人,烂西瓜溅了我一身;我还终个什么屁会!”“你活该!最好跟你约会的那个女孩,看到你这副德行,掉头就走。”
徐小亮嘻皮笑脸惯了的人。对女孩,他不认真,可是,总是有一份调戏的友善。换了别的女孩,就是在他白长裤泼墨汁,他也顶多嘻笑骂几句。
可是,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遇上的是陆寒,他一惯的态度就消失了。甚至,他有加倍不愿意谅解的意识。
徐小亮一把捉住掉头就要上去的陆寒。
“就这样算啦?”
“你要怎么样?”
“你立刻给我洗干净,熨好。”
“你──”
陆寒认了。
“可以,我的西瓜你给我赔来,一模一样,买大了,买小了,我就摔到你脸上!”脸一昂,陆寒像流氓般。
“把你那条廉价的狗屎长裤拿过来。”
两个人都当真了。
徐小亮会也不约了,穿回破牛仔裤,陆寒幽暗的房门一开,白长裤差点没扔到陆寒脸上。
扔完了长裤,徐小亮气冲冲地下楼了。
他到郭妈的水果摊前。
“郭妈,陆寒那个女流氓刚刚在你这买了个小玉西瓜是吗?”
“是啊!哟!苞谁结仇了?杀气腾腾的。”
徐小亮打量著每一颗西瓜。
“帮我选一个跟她买的那个大小一模一样的。”
“一模一样?干嘛?”
“你别管。一模一样的。”
“什么叫一模一样的,这些西瓜长的都一个样子,你有病呀你?”
“郭妈!你别罗苏行不行。”
徐小亮不耐了。
“她买西瓜总要称的吧?还记得那女流氓的是几斤几两吧。”
“嘴巴有点德噢。”
郭妈不太高兴地。
“我挺喜欢陆寒的,一口一个女流氓,她招你、惹你啦/什么话嘛。”
“你卖是不卖?我爱怎么叫是我的事。”
“随便你。”
郭妈开始挑西瓜了。
“她可不好惹,女流氓女流氓的叫,当心一耳光子扫你。”
“有本事她试试看。好了,你挑好没?记著,我要一样的。”
“真搞不懂你们在干什么?一模一样,神经病。”
郭妈拿起了一个西瓜。
“陆寒买的是快两斤,还差个几两。”
“什么快两斤,两斤就是两斤,二两就是二两,请你听好一模一样。”
徐小亮大吼地强调著。
郭妈懒得理徐小亮了。
她一个个拿起来秤。
总算,那个一模一样的给她找到了。
“一斤九两,一模一样的。”
郭妈老大不高兴地往徐小亮手上递。
“双胞胎,给钱吧!”
徐小亮今天真大方,摔下一百块,头也不回,抱著西瓜就走了。
郭妈见徐小亮钱都气呼呼的懒得找,很理所当然的往钱袋里一放。
捧著郭妈形容的双胞胎西瓜上楼,徐小亮伸手才敲门,门就开了,门并没上锁。幽暗的房间里,一眼就看到一幅十分令人不忍的画面。
陆寒蹲跪在地上,地上铺了块毯子,毯子上是那条白裤子。
白长裤是湿的。
陆寒并未发觉徐小亮站在门口。
她拿著熨斗,高热的温度,整齐有致地,一寸一寸熨干、熨平。
穿著饭店制眼的陆寒依然是漂亮的。
只是,徐小亮失望他幻想的仙女;突然间与他的身份同等地位。
跪蹲在地上,穿著一身淡蓝的衬衣,一条剪掉半节的牛仔裤,露出了均匀的腿。站著的徐小亮,低俯地望到她线条明显、亮丽的侧面,那些没有理由的仇恨,无声的、全部由徐小亮脑子里消失。
另外,一股十分莫名的爱怜,缓缓从徐小亮心底升上来。
这个凶女孩。
这个凶得像女流氓的女孩,老天!她竟有如此娴惠、如此堪人疼惜的一面。一只手运著熨斗,一只手陆寒不时地去擦拭额角的汗粒。
没有窗。没有冷气,还不停止地运行手中高热的熨斗。
徐小亮走进去了。
他的敌意完完全全被这个画面解除了。
他也蹲下来。
陆寒愣了愣,徐小亮友善的目光撒在她的脸上,静止不动好一会儿,陆寒低下头,继续另一只未熨的裤管,她的手势是那么熟练,熟练得令人怀疑,她是不是在洗衣店呆过。
徐小亮把小玉西瓜放在她面前。
她头也不抬,熨到潮湿的地方,裤管就吃地冒出一阵轻轻的白烟。
屋里好热,热得人都会晕。
但,那吃地一声冒出的白烟,徐小亮不觉得它热,有一种朦胧的温暖,一种久远,不再回来的记忆,徐徐燃上来。
盯凝著陆寒低俯的脸,徐小亮遽间发现,她比第一次见到时,更美、更显露出说不出的吸力。
“小时候──我妈妈也这样熨衣服。”
陆寒看了徐小亮一眼,又继续熨。
“家里很穷,学校的制服来不及干。妈妈就蹲在地上这样熨。”
陆寒还是没理他。
徐小亮指西瓜。
“一斤九两,一模一样,郭妈说的,双胞胎。”
干净,挺直的白长裤熨好了。
陆寒站起来,满脸细细的汗珠。
“虽然迟到,不过还来得及赴约。”
“陆寒──”
徐小亮搔搔梳整齐的头发。
“其实──我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血海深仇。”
拭了拭汗,陆寒拾起地上的毯子。
“也不是朋友。”
“这样啦,我们化敌为友。”
“我说了,我们不是朋友。”
陆寒重重地将毯子往床上一扔。
白长裤搭在肩上,徐小亮早忘了他的约会。
“我有这么讨厌吗?”
“你污辱我你忘了吗?”
陆寒爆叫了一声,像伤口被踩到了。
“我可以很有钱的!我可以不必去做电梯小姐!我可以舒舒服服的做有钱人家的大小姐!”
陆寒的叫声,整栋楼的人如果都在的话,他们一定全听到了。
“我妈妈很骄傲!她死了只留一样东西给我,就是自尊!
你什么都不明白,你是个没教养的人,我死都忘不了你那样污辱我!现在你滚出去吧!”
徐小亮几乎是被陆寒轰出去的。
被赶出去,徐小亮还站在门外,他一点不气陆寒,他真的不气。
白长裤就搭在徐小亮肩上,他的脑子全是陆寒,各式各样的陆寒。
第一次优雅、高贵的陆寒。
第二次平庸的电梯小姐的陆寒。
第三次拿钥匙的陆寒。
今天楼梯口的陆寒。
熨长裤的陆寒。
刚才的陆寒。
陆寒?陆寒?陆寒?
徐小亮心里转来转去地念著。
轮完班,也不过下午三点,今天,陆寒接的是早上七点就开始的班。
走出饭店大门,一只男人的手拉住了陆寒。
头一回,居然是徐小亮。
陆寒还来不及挣扎,发怒,徐小亮诚恳地露出笑脸和一排尚可的白牙。
“别生气,我是跟你道歉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徐小亮的确诚恳地令你动不了怒。
“电梯的事、你当遇到神经病好了,我──”
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徐小亮总是搔他的脑袋,现在,他的手又搔上去了。“说了挺肉麻的;其实──你如果真的是我第一次看到的那个样子,我也配不上你,昨天你在熨长裤,那个样子──”
愈说,徐小亮愈是词穷了:“算了。我明白说好了,我喜欢你。”
徐小亮的明白说,把一直没开口的陆寒弄得惊愕、十分惊愕。
看陆寒睁著眼、没表情,徐小亮有点急了。
“你没弄懂吗?我虽然轻佻惯了,乱吃女孩豆腐,可是,我还没有喜欢过谁呢。”陆寒终于讲第一句话了。
“我该算得荣幸吗?”
“不是这个意思,唉:我晓得你很有脾气,你妈死前只留一样东西给你──自尊。这玩意挺难搞的,那么多自尊心干什么嘛,害我一直怕自己讲错话。”
陆寒讲第二句话了。
“为什么喜欢我?”
“这还有为什么?有人爱打麻将,有人爱听音乐,都是去想为什么,还活个什么劲吗?”
徐小亮仍然是那么诚恳;只是诚恳得没什么情调,没什么气氛。
“可是,你不是我要喜欢的型。”
好象一大块冰,咚地打在徐小亮脑袋瓜上。
陆寒骄傲地露出笑容,那笑容是属于徐小亮第一次见到她时,那种“身份”才会有的。
“不过,我们可以做朋友。”
总算没有被当做敌人,徐小亮还不算太气馁。
“好吧,那──什么型的才是你喜欢的?”
“斯文、有教养,带著贵族的气质。”
陆寒像在诉说一个梦,一个在她心中生根,生了二十年的梦。
“服装整齐,但式样不能旧。指甲要修干净,伸出来是双用脑筋的手──”“够了!”
徐小亮一挥。
“你要的是个亿万富豪的儿子。”
“徐小亮。”
陆寒又受辱了。
“我不爱钱的。”
“你不爱钱?什么叫贵族气质?斯文?有教养?吃饭都难的时候,有个屁斯文、屁教养?服装整齐,式样要新、指甲要修干净,还得看起来是双用脑筋的手。喂!没钱穿什么式样新的衣服?成天用劳力,那双手怎么干净得起来?”
徐小亮早忘了他对这个女孩,已经盼望了一整夜,和一个大白天了。
“不爱钱?你爱得要死!”
“徐小亮。”
陆寒的脸,一阵青、一阵白。
突然,她一把捉住徐小亮,招了部计程车,塞件物品般,将徐小亮推进车里。“干什么?”
“我要你看:我要你看我爱不爱钱,我要你看清楚,你王八蛋,你污辱我!你总是污辱我!”
脑子还来不及反应,车已经开了。
徐小亮被搞得糊里糊涂,陆寒一路喊她被污辱,真像徐小亮做了什么伤她的事,而且,伤得还不轻,伤得很重、很重。
车子停在近郊一栋巨宅前。
别说里面了,光是那扇铜雕,伟实得足够三部汽车并行驰入的大门,就是徐小亮没见过的。
“住得起这房子的人,有钱吗?”
陆寒受辱的神情,一直维持著。
“当然有钱,不过,干你屁事?”
“我可以住进去的。”
陆寒洗刷清白地大叫:“是我爸爸,那是我爸爸的!”
大叫完了,陆寒受辱的心,平静了些,但她有些懊悔了。
徐小亮不是怀疑陆寒有幻想狂,只是,电梯小姐?他实在没办法忘记她是电梯小姐。“你不相信吗?”
“这栋房子的主人确实是我爸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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