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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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我把手头的事情一推再推，就匆匆去看母亲。因为忙，我好些天没有来了。远远地在回家的路口旁，我看见母亲坐在一桩废弃的树墩上，呆呆地望着远处——稀疏花白的头发，晒地黝黑的面孔，深色的衣裤，黑色的拐杖，忽略掉眼睛里偶尔的生动，远远望去好象一棵经年的枯树。父亲去逝多年，姐姐们远嫁他乡，最小的我也结婚生子，她孤身一人，不愿跟女儿们走：“只要能动，就不给孩子们添麻烦。”

    我走近了，母亲才见是我：“这不是我小闺女吗？！你咋来了？”“来看您来了！”“唉，你那么忙！”看看自行车后架上的礼物，她又嘟囔：“还买东西，乱花钱，我啥都有。”

    跟在母亲的后面，我忽然发现她的白发多了，背似乎更驼了。她步履蹒跚，我上去搀扶，惊奇地发现她衣角上竟有一只活着的蝉在慢慢爬动，我取下来递给母亲：“你身上咋有只蝉啊？还是活的！”“啊？哈哈！可能它以为我是棵树吧！”我听了鼻子一酸：“您在外边坐多久了？”“吃完饭就整天坐在这街上看人。又聋又瞎的，牌也打不了啦。就坐在这路边，看车来车去，人来人往，知道自己活着”“想着这么多人或许有一个熟人停下来说上几句话，或者有我的女儿来看我，这不，你来了不是！”母亲喋喋不休，没有注意到我已泪眼朦胧：妈妈呀，我本来还有别的事，本来今天不准备来的！您每天坐在路口等我，每天在失望中沿着夜路回家，（路口离家有五十米的距离）是怎样的情景？！

    我怀着愧疚踏进家门，昏暗的灯光下，爸爸的遗像赫然在目，他慈爱的目光犹如昨天。遗像下有水果的供品，有爸爸生前最爱吃的糕点。我的思绪又回到从前——父亲咳着坐在书桌前练字，姐姐们倚在床头看各自的书，我从小人书的世界里惊回神来，听见妈妈喊：“都过来吃饭了，都比我忙，都让我伺候！”这时候，葱花手擀面条的香味隔窗飘来，窗外，小厨房的屋顶上月光皎洁而今，妈妈再也不要伺候我们的一日三餐了，但她却孤独地发慌。一台破旧的电视机是她唯一的伴侣，这唯一的伴也时常被冷落，母亲耳聋了，听不见戏里的唱词，坐在电视机前，大多的时间是打盹，所以干脆不开电视机，也省电。

    我冲进厨房，以最快的速度下了两碗挂面，学着妈妈的样子，在最后出锅的时候把香油倒进碗里，香油瓶底朝天，碗里白花花的面上，二三滴油四散地逃向碗边。我双手把面递给母亲，发现她的手在抖，面汤洒出，顺着她粗大变形的手指，流过青筋纵横的手背，滴在了裤腿上。我一边喊：“烫着没有？”一边忙俯身帮着擦试，不经意看见母亲眼里的泪光。我转过身去，泪水流过鼻孔，淌进嘴里，很咸很涩。我决定今夜不走了，陪母亲住一晚。

    打电话安排好家中的一切，我在这儿住了下来。心想，明天回到家里，一定收拾好妈妈的房间，把她老人家接去。孤独太可怕了，我怕这孤独的恶魔把母亲吞噬掉。

    象孩提时，睡在妈妈的被窝里，由于忙碌而浮燥的心竟然渐渐沉静下来。一种感觉象是回到了童年时，倚在妈妈怀里的那种幸福和温暖；又象是胎儿蠕动在母腹中，被包裹被呵护的安宁与祥和。在妈妈熟悉的印花被上，我似乎又闻到了乳汁的味道。久违的安全感和幸福感让我很快地进入了梦乡：挎着小篮子穿行在齐耳高的麦田里，附棉秧妖娆地缠在麦杆上，远处，母亲的背影高大、健美；在清澈见底的水塘里洗澡，月光把水草的叶子洗涤摇曳，水象绸缎从肌肤上滑过，母亲和我的笑声传向远远的水岸；在爸爸自行车的后座上，数着倒行的树冠，远方，落日辉映着新月

    沉浸于美梦的我被一个轻吻惊醒了，睁开眼睛，望见妈妈苍老的脸正俯在我的脸上，眼睛仍是那颗摇篮之上的眼睛——温柔、慈祥。妈妈的吻，在我记忆中是第一次，妈妈不善于表白爱，她爱孩子的方式是唠叨。今天她也浪漫了一次，让我惊讶且受宠若惊。

    妈妈的吻让我一天都在微笑，一生都在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