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麦季鏖战

25小说网 www.255txt.net，最快更新沉默的道士文集最新章节！

    上中学那会，最不想放的假就是麦假了。

    布谷鸟开始一声紧似一声的叫，一场叫做“三夏”的鏖战已经兵临城下。经历一次麦收的痛苦，甚于去参加一次我最 害怕的数学考试。父亲却两眼发亮，炯炯有神，开始磨镰霍霍。成熟的麦香在空气里弥漫。父亲那份神态简直就是一种陶醉，就像来了兴致，自个儿把盏独酌。

    麦田波浪起伏。炫目的金黄在阳光下像一锅滚开的汤汁。父亲眯着眼，大拇指轻轻刮一下镰刀的刃，阳光在上面迸溅流淌。他吐出两个字：割吧。父亲似乎从来都 惜字如金。他弯下腰去，大把的麦子被拥揽入怀，手里的镰刀变成了一条行走如风的蛇“嚓嚓嚓”发出欢快的脆响。麦子齐刷刷的纷纷倒地。不大功夫密不透风的麦田里，就如船头犁开的水面，闪开一条笔直的通道。我紧随其后，不久就汗水浸眼，气喘喘吁吁，只觉得手拙镰钝。父亲割过的麦茬齐崭崭贴着地皮，净得似快刀剃过的头皮。我的 身后，麦穗麦秆，高高矮矮，狼藉满地。

    硬撑了两遭，到了地头便一屁股坐下。空旷的麦田成为骄阳火力倾泻的目标，热气蒸腾，似乎听得到阳光噼噼啪啪的炸裂声。前额的头发和后背的衣服黏糊塌塌，脸上、脖子、手背，所有裸露的地方都沾满黑乎乎的麦锈，汗水一蚀，麻沙沙的，如针扎。父亲手里搓捻着一穗麦子，他吹开掌心里的麸糠，捻着一撮粉白匀溜的麦粒说道：“真成！”籽粒饱满叫做成。麦粒成，就能成就一个好年景。此刻他眼神温柔而生动。父亲那一代人对饥饿的记忆可谓刻骨铭心。近在咫尺的丰收能叫他整个麦季都笑容绽放如沐春风。

    稍息片刻，父亲还是那两个字：割吧。像是自言自语，却不容置疑。接着他便俯身前行。我很不情愿，又不敢怠慢，尽管地头的树阴叫我留恋无比。麦海浩渺，我们父子又重新奋力泅渡，以镰刀作桨，朝对岸进发。父亲还是一路劈波斩浪，姿势矫健，富有节奏。多数时候只能看见他汗渍斑斑的脊背在麦浪上面漂浮升沉。我呢，割几把，欠欠身，喘几口粗气，急切地朝前瞅瞅。麦地的那头还是那么遥远，遥远得步步直逼我体力和耐力的极限。热汗白流大半晌，收割进度还是叫人觉得沮丧。在我，这就像写一篇万字长文，才刚开了个头，接下来的每句话甚至每个字，都要搜肠刮肚，死抠硬挤。

    我真有种虚脱的感觉。不停咕咚咕咚地喝水，好似一台热透了的柴油机。一壶凉茶，那是我们爷俩一晌的给养，没几气就叫我喝得精光，父亲没怎么喝。他全神贯注，心无旁骛，根本顾不上。和父亲的差距越来越大，我觉得自己随时会被灼热的麦浪淹没。在父亲依然左冲右突、快意杀伐时，我的目光落在他呼呼生风的镰刀上，觉得终于找到了自己表现如此不堪的原因。我觉得父亲的镰刀削铁如泥，而我的则钝似木刀。可当父亲那把所向披靡的镰刀握在我手里的时候，顿时变得笨重无比。我那把到了父亲的手上，却奇迹般的锋利起来。

    这块不足五亩的麦地，足足耗去了我们汗流浃背的三个整天。父亲也累，每次下地时足下生风，收工回来步伐凌乱。对于父亲而言，土地是他最上心的地方。

    过去我常想，最浪漫的诗人为什么总和最不浪漫的麦田在情感上撕扯不清呢？在那个贯穿父亲生命年来年去的麦季里，我找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