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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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几个朋友在群里相约，要写同题作文，小毛出了两个题时光的暗伤、隐藏的故乡任选一个。限当晚九时交卷，于是我写了这一篇。

    我的故乡，确切地说，现在该说是我的娘家，它的小地名叫耀华。华通花，解释起来，就是耀眼的花。可是在我的记忆里，除了在父亲自己手植的园子里，看见过各色绚丽的花。却从来没有见过在它的土地上，开过这么一大片耀眼夺目的花。

    村子老了，破败的门楼，行将倒塌的土哨楼，四处疯长的野草和藤蔓。可是数十年前，这里，也曾有过辉煌的过去。

    我的祖辈们，曾是当地名扬四方的大地方，靠收租为主，过着锦衣玉食的奢侈生活。到了我爷爷的爷爷这一辈，嗜赌和吃鸦片烟败光了所有的家产。某一天，在又一次豪赌之后，他输红了眼睛，用一杆手枪，在屋背的公路上，把象征着梁氏家族辉煌和富贵的骑楼击破了一个大口子，然后，也用这一杆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的老家，就在那断墙之侧。典型的南方老民居，木板结构的低矮的小阁楼。大人上楼，须得弯腰低头，一个不小心，就是一个鸿运当头。

    房子的隔壁，住着驼背的六伯婆。她青年守寡，又未曾留下一子半女。大约因为这样，六伯婆的脾气，是很怪僻而又暴烈的。她不喜欢我们这群小孩子，和阿婆的关系也不好，常常因为一点小事而发生争执。我的阿婆，虽然自诩为知书识礼“声高话平”却也不是好惹的。小时常常可以看见的一个场景，就是阿婆和六伯婆的吵架。各自端了一个小凳子，坐在各自的家门前，你来我往地对骂。吵得嗓子干哑了，就蘸一点白糖，润润嗓子，再继续的吵。我和同村的孩子在一旁看热闹，觉得好玩。

    我不知她们为什么吵，吵的内容是什么。然而受阿婆的影响，我们对孤单怪僻的驼背六伯婆，也没有好感。追着她的身影，喊她“六秤砣”用石子掷她，甚至用口水唾她。她大约已经有些麻木了，又或者已有些痴呆状态，对于我们的恶作剧，顶多嘟哝几句，有时甚至并不予理会。每每这时，父亲若看见了，就会大声地训斥我们。

    某一年，六伯婆终于孤单地死在六伯公生前留下的大房子里。十四叔公趁她不清醒时，偷偷地拿了她的私房钱，却不愿拿钱出来埋葬她。最后，还是父亲出了钱，替她办了后事。

    六伯婆死后，父亲和堂叔把她留下的大房子一分为二。我们也就此搬出狭窄的小阁楼。一样是老房子，可是经过父亲的修缮，宽敞明亮多了。甚至在二楼，还有一个小小的木板阳台。月圆之夜，可以走出阳台看月亮。

    父亲最高兴的是，门前有一小块空地。他在上面种上月季花、菊花、夜来香。

    我们兄妹四人及两个堂妹，由阿婆带着，挤在这间木板楼上，度过了童年的大半时光。

    每晚临睡前，父亲给我们布置下功课：背古诗。要完整流利地背下来，方可去睡觉。背得最快，睡得最早的，往往是我。

    夏天的夜晚，更多的时候，我们端了小凳子，在父亲的“小花园”里纳凉、闲话。

    乡村的夜晚，星星真多，真亮啊。还有在田野里飞来飞去，发着星星点点绿光的萤火虫儿。大人们在黑暗里说着鬼故事，我和妹妹们仰头看着深邃的夜空，数亮闪闪的星星，听得害怕了，一下躲在大人的背后，闭着眼，半晌不敢把头探出来。夜来香在角落里，散发着幽幽的香气。父亲踌躇满志的说，以后，我要找一棵昙花来种，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叫昙花一现。（当时，在那样的小地方，花种都很难找。）

    这之后不久，父亲终于有能力建造属于自己的新房子了。

    新房子白墙黑瓦，有长长的走廊一样的阳台，前有院子，后有空地，背靠百年老梅树，旁有小小的一方池塘。父亲甚至挖了一口水井。搬进新房后，一到周末，父亲就孜孜不倦地在院落里忙活，种月季、种石榴、种菊花、种果树，又在池塘里养鱼、种莲藕。

    颇费了一番周折后，父亲终于也如愿找到了昙花种子，种上了昙花。昙花的叶子又厚又长，一点也不好看。我们都不相信，这样难看的叶子，能开出绚烂夺目的花。

    更让我们难以相信和接受的是，父亲，壮年的父亲，在他的人生该是最辉煌的时候，竟会如这昙花，于最绚烂之时，猝然凋谢。

    父亲走了，带着他的未圆的归隐田园的梦想，带着最难舍的眷恋之情，匆匆地走了。

    我的故园，自父亲走后，它也一日日地，以比时光更快的速度，迅速地凋败、老去，渐渐面目全非。

    这之后，求学，工作，成家，我很少再回到故乡。我固执地保留着故园最美的样子：白墙黑瓦、月季满园、青梅着花，香自苦寒、井水清澈、鱼戏莲叶间我怕回去，面对的是杂草丛生、满目仓夷。

    成家后，夫家也在山村里，前有柿子树，后有翠竹林，旁有山泉叮咚。可是，那毕竟不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我始终无法把它当作自己的故乡来怀念。

    我的故乡，我的最美的家园，从此，它只活在我的回忆深处。我甚而不敢轻易把它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