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天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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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奶奶对我说起过萤火虫，有关童年时候的萤火虫。她说陌陌，萤火虫会永远守护乖小孩。所以你不要哭泣。即使发生了什么，也不要难过。萤火虫会飞走的。那个时候我的父母离开了我，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去了哪里，于是我在那条布满尘土的马路上面沉默不语。后来陈诺对我说，你好。他的眼睛非常的明亮。

    我把萤火虫的意向告诉了陈诺。我们就坐在奶奶留下来的老院子里，然后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在我奶奶死去的那些日子里，陈诺常常对我说，小陌，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会消失，但是你要相信，它们会再次回来。或许你不认识了，但是它们始终记得你。于是我问他，那么，你会离开吗——离开这里，于是就剩下我一个人了。很多年以前，我的父母也是这样离开了我。他们抚摩我的头发并且对我说，陌陌，你要听话。然后他们离开了。我无法做任何事情。

    我在奶奶的老房子里生活着，常常不说一句话。我记得她的声音，然后唱她给我留下的歌曲。都是关于遥远美丽的故事。分别，然后死亡，欢乐，还有悲伤。一切的一切，奶奶告诉我说，亡灵无处可逃。夏天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第一次看到了陈诺。他背负着沉重而破旧的背包然后看我的眼睛。他说，不要难过。他的眼睛是灰褐色的，他在太阳的阴影里对着我微笑，并且对我说，不要难过，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想到了我的奶奶。她在太阳落下去的时候告诉我说，陌陌，有一天我会离开，但是我会永远陪伴着你，就好象所有的萤火虫一样，守护着乖宝宝。她说无论如何，这一切，都会有结束的一天。

    蓝太内闪烁。我在奶奶的房子里唱起了那些古老难明的歌谣，然后低沉睡去。我常常梦到一个女孩，她为了这些故事而死去。她的头发非常的浓密，眼睛非常的漂亮。

    尘音问我关于陈诺的事情。她在长湖边看着一望无际的湖水然后问我说，他还好吧。我点头，并且说，还好。在他即将离开的日子里我和尘音坐在湖边看着远方，常常不说一句话。尘音对我说，陌陌，陈诺还会回来吗。那个时候陈诺已经快要起程了，他拉着我的手并且对我微笑，就在非常灿烂的阳光下面。夏天已经结束了，于是陈诺对我说，他就要离开了。我只能站立着，无法做任何事情。陈诺说，小陌你知道吗，我始终无法停留下来，那些梦想中美丽而孤独的风景总是让我继续行走。他看着我，然后他说，我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

    尘音用她那深黑色的眼睛看我，然后，笑了。她说陌陌，你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事情吗。从前，那一段已经非常遥远的过去。刺眼的太阳，以及金黄色的油画。很多个夏天过去，我们终于长大。尘音抚摩我的头发，她说陌陌，我已经无法离开。

    于是我再次想起我已死去的奶奶。还是个孩子的我常常拉着她的手，在太阳下面行走。道路曲折，而泥土芬芳。然后我就在路的拐角处看到了还是个孩子的尘音。她蹲在路边哭泣。我的奶奶对她说，不要哭，你的妈妈在哪里。尘音抬起头看我，她的脸上有着肮脏的污痕。后来我拉起了她的手，我队她微笑，并且告诉她，不要哭，萤火虫会飞走的。

    多年以后尘音依然记得这句话。她说陌陌，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再轻易哭泣。她的饿眼睛看着我的，在阳光下面闪闪发亮。

    然后就是这样，那些有关于过去的记忆开始变的清晰起来。六月的雨一直在下，我和尘音走在相同的路上，并且认识了陈诺。他看着我然后对着尘音微笑。他说，你好。我是陈诺。于是沙沙的落雨中时光渐渐走远。一直到现在，当我们不再是孩子的时候，尘音说起那个时候的事就会笑的非常的大声。她说，陌陌，陈诺是个很好的孩子。我的奶奶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她说陌陌，陈诺是个好孩子。他和你一样，都是很好的孩子。可是后来陈诺还是离开了我。他把所有的画册都留给了我，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我常常看那些陈诺留下来的画册，就在奶奶古老的房子里面。那样沉静，并且让我晕绚。我时常想到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他说，小陌，我会去那个开满向日葵的地方，去看那些真正的，天使坠落的，灿烂的翅膀。我记得以前我们坐在学校旁边的咖啡电里，灯光昏暗，我就坐在他的对面，看他喝一杯冰水，然后告诉我说，向日葵是多么美丽的花朵。他一遍一遍地说着，并且轻易地微笑起来，如同年少时候的天空。他说向日葵，但是尘音喜欢它们叫做太阳花。太阳一样的花朵，多么美好。

    尘音说，陌陌，陈诺是个很好的孩子。那个时候她已经无法正常行走，在古老的静山疗养院里独自对着那一片湖水发呆，或者看一些油画，大多数是陈诺留下来的。有关于童年的种种意向，奔跑以及其它，这些所有，伴随着卡车卷起的尘烟，消失不见。于是她坐在我的右边，她说，陌陌，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难过。因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就好象陈诺的离去一样，太阳落下去了，所以所有的鸟儿都不知所踪。他坐上了北上的火车，然后对着我微笑。他叫我的名字，一个又一个字的，他说，再见。再见。于是他离开了。火车站人来人往，陌生的脸上有着各自的表情。我看着他们被风沙侵蚀的脸然后微笑了。火车的汽笛已经响起，随着陈诺的离去，天空是一成不变的深黯，就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陈诺对我说，小陌，不要难过。

    是在那条尘土飞扬的马路上，我和第一个陌生人说话。纷扬的灰尘，令人晕绚的太阳。

    我和陈诺去过的地方不多，常常去的是那座古老的灯楼。站在窗口可以看到整个的城市。以及天空中的星座。在陈诺即将离去的时间里，我们常常攀登上那座灯楼，并且看鸟群的飞离。陈诺的表情是平静的，于是有着柔和的光泽。即使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可以记得他明亮的眼睛，然后他转过身来对我微笑，并且叫我的名字，小陌。就好象普罗旺斯的阳光一样灿烂。

    我们说到普罗旺斯，并且讲起那些花朵。陈诺说他其实还喜欢着另外一种花朵，他说是熏衣草，是那一种沉静而幽密的花朵，有着淡紫色的花瓣，太阳落下去的感觉。他看着我，就在他即将离去的时候，人群的来往，然后汽笛的拉响。陈诺对我说，小陌我会回来。他抚摩我的头发并且说，无论如何，我都会回来。然后他转身离去。

    所有的一切都是这样，我的奶奶，她在漆黑无边的夜里拉着我的手，然后无法遏止着冰凉下去，几好象冬天所有的落雪一样。刺骨的寒冷。我在学校的雪松下面抬头看天上的太阳，不愿意闭上眼睛。于是陈诺对我说，小陌，不要难过，所有的一切都是会过去的。所有的，都是会好起来的。我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说一句话。我想到遥远的普罗旺斯，初春的冰雪处融，然后花朵开始迫不及待地生长。

    在陈诺离去之后我看他留下的画册，在长湖畔的石椅上面。我坐在她的旁边，整个冬天说很少的话，只是一遍一遍地翻看着那些破旧的画册，然后感知着时间的失去。我想象着，到了冬天，普罗旺斯一定会有世界上最安静的落雪。纷扬并且缓慢，于是整个山谷都开始漫长的沉睡。

    夏天结束之后我依然看着那些关于普罗旺斯的油画，就在很多无所事事的时候。灿烂的阳光，放肆的色彩，总是轻易地刺痛我的眼睛。但是我不愿意闭起我的眼睛。我爱着这些画册，并且想到，在那些沉静的山谷中，无数的花朵热烈地开放，以及河水欢快地流淌。我常常坐在灯火昏暗的咖啡店里，有时候喝一口冰水，有时候发呆。然后太阳落下去了。

    有时候我也会和尘音说起以前的事情，却都是关于遥远的普罗旺斯，以及一个叫做陈诺的男孩子。她总是微笑着并且叹息。她的手是有些温暖的。我们一直坐着，常常坐到太阳下山。尘音对我说，陌陌，突然就觉得时间已经变的迟钝起来了。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一整个的城市，都好象是在漫无止境地生长和衰老着，而，夏天还是那么的短暂。

    我想起我和陈诺一起走在以前的学校操场，天空中没有一只鸟飞过。因为太阳落下去了，而天色将暗。陈诺在暮色中对我微笑，他叫我小陌。他说，如果夏天过去了，还会剩下什么。但是我没有告诉他。我只是看着我的掌心，感受着它的冰凉。就好象他告诉我有关于行走的意向一样，我这样看着他，是在我奶奶死去的时间里，我一个人坐在她的老房子里，并且听外面一切的吵闹声，然后等待着，她真的可以回来。我的奶奶，她曾经在那样温暖的太阳下面对我说，陌陌，不要哭，萤火虫会飞走的。所以我就在明亮的天空下面对着陈诺笑了。他什么都不说地拍拍我的头，然后，微笑。

    如同我始终记得画中孩子们的笑脸，我时常会看到那些老去的记忆。那样清澈明亮，却最终开始模糊。在普罗旺斯属于回忆的油画中，我翻看着属于孩子们的笑脸。于是阳光就是这样轻易地落下来，在他们闪烁着的眼睛里，并且深深地刺痛了我的眼睛。

    于是我眯起眼睛去看窗外耀眼的太阳，然后想着，在普罗旺斯那一片闪耀的太阳花中，一定有这饿一个叫做陈诺的孩子，他背负着沉重的背包，并且扬起微笑着的脸，就和五月的太阳一模一样。

    2004。12。19。14：08：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