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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就是为看看他们打野猪,万一他们这时正在打,我们在此呆着干吗?
夭叔叔就主张我们跑到冈下去看看,若四伯不在,也可以到那里一会儿,讨几个红薯又返身。
冈下到烧火处不过一里路远近。我是主张喊,夭叔叔又恐怕这时他们正在合围,惊走了他们的猪,挨四伯的骂。
“我们下去就即刻转来,不要紧的。”
野猪听说凶,我知道。但夭叔叔同我的意思都以为下冈不到一里路,是无妨。且这时大概还不到合围,四伯原是答应我们在打时可以看看的。这时既还不曾打,野猪不带伤,又不必怕它。因此下冈便决定了。
棚子内还剩得有标枪,这标枪刃子比我手掌还要宽,极其锋快。夭叔叔学到一个打猎人样子,自己拣了一根短点的,为我拣了一根小刃的,各人都把来扛到肩膊上,离开了棚子,取小路下冈。
鬼,我们是不知道人应怕它的。虎豹这地方不会有。豺狼则间或有人见到过,据说也不敢咬小孩子。我们又听说野猪在带创以前从不会伤人。就一无所惧的向烧火处走去。
我在夭叔叔身后走,为得是他可以为我逐去那讨人嫌的无毒蛇。
小风凉凉的吹到人身上很受用。月亮已升起照到头上了,星子少了点。
到了火堆边不见一个人。那里也有个棚子,棚子里只有一大筐子梭子薯,生的熟的混在一块儿,还有三个葫芦水。夭叔叔又吹哨子,不见别处有接应。我们知道必是他们禁止野猪从这路过身,所以在此烧着一堆火,人却走到别处去。
围大概是已经在合了。
“不转去又恐四伯回头找我们,转去又恐怕撞到带伤的野猪。”我是主张提高嗓子喊四伯几声看看的。
“做不得,四哥以为你被豹子咬才会喊的。万一你一喊吓走了野猪,别人又会说四哥不该带我们来了。”
夭叔叔想出一法子,是我留在此地,让他一个人转棚子。
这难道算得好计策?要我一个人在此我可不能够,我愿意冒一点险担着心跑转去。有两个人,都扛着根矛子,我倒胆子壮一点!
回去是我打先,我把当路的花蛇同骤然从身后撺来的野猪娘打跑,对付前面倒容易多多了。
在棚子内一面喝水一面吃我们从冈下取来的红薯,吃得两人肚子到发胀方才止。吃薯剥皮本来只是城里人的事,因为取来的薯三个我还吃不完,两人便只拣那好的中心吃,薯的皮和薯的边,夭叔叔便丢到棚外去。
若是我们初醒还只二更天,等到我们把薯吃了时,大约也是快到三更尽了。四伯不来真有点怄人。特意带我们来又骗了我们自顾去打围,我们真不如就到家睡一觉,明天早上左右跑到保董院子里去就可以见到那死猪!或者,这时四伯他们正在那茶树林子岔路旁站着,等候那野猪一来,就飞起那有手掌宽的刃的短矛子刺进野猪肋巴间,野猪不扬不睬的飞样跑过去,第二个岔口上别一个人就又是一矛子说不定野猪已是倒在茶林里,四伯等正放狗四处找寻吧。
远远的听到有狗在叫,不过又象是在本寨上的狗。
夭叔叔显然吃多了红薯,眼睛闭起,又在睡了。
我也只有闭起眼,听棚外的草蚱蜢振翅膀。
象在模糊要醒不醒的当儿,我听到一样响声,这响声反反复复在耳朵里作怪,我就醒了。我身子竖起来。
为这奇怪声气闹醒后,我就细细的去听。又不象长腿蚱蜢,又不象蛐蛐。是四伯转来了么?不是的。倒有点象我们那只狗。可是狗出气不会这样浊。是——?
我一想起,我心就跳了。这是一匹小野猪!我绝不会错,这真是一匹小野猪!它还在咦咦嗡嗡的叫!不止一个,大约是三位,或者四位,就在我的棚子外边嚼那红薯皮。又忽然发小癫互相哄闹。
我不知我这时应当怎么办。一喊,准定就逃走。看看夭叔叔还不曾醒,想摇他,又怕他才醒,嚷一声,就糟糕了。我出气也弄得很小很小的。我还是下蛮忍到我出声。不过这样坚持下去也不会有好花样出来,可又想不出好方法,我就大胆小心将我们的门略推。
声音是真校但这些小东小西特别的灵巧,就已得了信,拖起尾巴飞跑下冈子去了。
我真悔得要死。我想把我自己嘴唇重重打几下,为得是我恨我自己放气沉了点。其实有罪只是手的罪,不去推棚门,纵想不出妙法子,总可再听一会儿咀嚼。
哈,我的天!不要抱怨,也不要说手坏,这家伙,舍不得薯皮,又来了。
先是一匹,轻脚轻手的走到棚边嗅了一会儿,象是知道这里有生人气,又跑去,但马上一群就来了。不久就恢复了刚才那热闹。
我从各处的小蹄子脚步声,断定这小东西是四位。虽然明明白白棚里有好几把矛子,因为记得四伯说小野猪走路快得很,几多狗还追不上,待我扯开门去用矛子刺它,不是早跑掉了么?我又不敢追。那些小东小西大概总还料不到棚内有人正在打它们的主意,还是走来走去绕到棚子打圈子。
我就担心这些胆子很大的小猪会有一位不知足的要钻进棚来同我算账的。替它们想是把棚外薯皮吃完转到它妈处合算,多留一刻就多一分危险。
哈,我的天!一个淡红的小嘴唇居然大大方方的从隙处进来了。总是鼻子太能干,嗅到棚内的红薯,那生客出我意外用力一下还冲进一个小小脑袋来。没有思索的余地,我就做了一件事。我不知这是我的聪明还是傻,两手一下就箍到它颈项。同时我大声一喊。这小东西猛的用力向后一缩退,我手就连同退出了棚外。几几乎是快要逃脱了。天呀,真急人!
夭叔叔醒了,那一群小猪窜下冈去了。我跪在棚内,两只手用死命往内拉,一只手略松,不过是命里这猪应落在我手里,我因它一缩我倒把到一只小腿膊,即时这只腿膊且为我拉进棚内了。
“哎哟,夭叔叔,快出外去用矛子刺它,我捉着了!”
他象还在做梦的样子,一出去就捉到那小猪两后腿,提起来用大力把猪腿两边分。
“这样子是要逃掉的,让我来刺它!”
猪的叫声同我的喊声一样尖锐的应山,各处都会听见的。
不消说,我们是打了胜仗,这猪再不能够叫喊了。一矛两矛的刺夺,血在夭叔叔手上沿着流,他把它丢到地上去,象一个打破了的球动都不动。
大家听到这故事,中间一个人都不敢插嘴。直到野猪打死丢到地上后,小四才大大的出了一口气。
宋妈的嘴角全是白沫子,手也捏得紧紧的,象还扯到那野猪腿子一个样。这老太是从这故事上又年青三四十岁了。
“以后,你猜他们怎么?”宋妈还反问一句。
大家全不做声。
“以后四伯转身时,他说是听到有小猪同人的喊叫,待看到我们的小猪,笑得口都合不拢。事情更有趣的是,单单那一天他们一匹野猪打不得,真值得夭叔叔以后到处去夸张。”
小四是听得满意到十分,只是抱着我头颈直遥二嫂见宋妈那搂手忘形的样子,笑着说:“宋妈,看不出你那双手还捉过野猪。我以为你只有洗衣是拿手。”
“嗐,太太,到北方来,我这手洗衣也不成,倒只有捏饺子了。”
大家都笑个不止。
小四家的樱花开时,我已不敢去,只怕宋妈无好故事,轮到我头上,就难了。
一九二七年四月在北京窄而霉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