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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一团灯火,从头到脚仿佛是一根青色的大蜡烛。这山洞洞道内无处可避,正是狭路相逢。谢怜反手就要去握背上的芳心,然而立刻想起,他应该用若邪,又放下了手。
谁知,那几只小鬼却扫了一眼他们就不理了,继续一边窃窃私语,一边往前走去。不像是没看到他们,倒像是看到他们了,却见怪不怪。谢怜一看花城,站在他身旁的,哪里是那个俊俏异常的红衣鬼王?分明也是个头顶青焰的苍白小鬼。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花城已经给他们俩都换了一张假皮。谢怜一想到此刻自己头上肯定也是顶着一盏绿油油的灯火,忍不住摸了摸头顶,道:“这是何苦……”何苦弄这么清奇的模样?
虽然他没明说,但花城显然明白了他什么意思,道:“青鬼戚容么,早说过他品位低下了。他手底下的小鬼,可是全都要作此装扮的。”
没想到,花城竟是把他带到青鬼戚容的地盘了。
以前听天界和鬼界提起青鬼戚容,都要嘲讽几句他品位低下,谢怜还不是很懂为什么,如今得知他手下小鬼竟然都统一要这幅打扮,终于有点懂了。单听“青灯夜游”这个判语,倒也有几丝诡谲的风雅,然而,如果就是这样简单粗暴字面意义上的“青”“灯”夜游,那跟他原先想象的,还是有点差距。谢怜道:“他的洞府不是早就被你一锅端了吗?”
花城道:“是端了,但他逃了。逃走之后花了五十年,又建了个新窝。”
谢怜把郎千秋不倒翁揣进怀里,看四周没人,小声道:“三郎,你到这里是来找青鬼的么?要不然先把千秋的咒术解了,让他先走,我再陪你?”
花城却口气不容拒绝地道:“不,你带着他。我要让郎千秋去见个人。”
谢怜心觉奇怪,看花城反应,分明是不大看得起郎千秋的,会特地让他去见什么人?眼下两面为难,也不好多说。过了一阵,二人终于走出了山洞。面前豁然开朗后,更多的山洞呈现在两人眼前。
这座山四面八方都挖出了洞,洞穴连着洞道,洞道又连着洞穴。每个洞口都有头顶一盏青灯的妖魔鬼怪进进出出,仿佛一个巨大的蜂巢蚁穴。若是谢怜单独来走,定然走一段就记不住路了。然而,花城如在自己家中,毫不犹豫地穿梭于各个洞穴里,轻松至极,仿佛对路线熟稔于心。
两人都披着青焰小鬼的皮,见一路无人阻拦,谢怜松了口气,花城以为他叹气,道:“怎么了?”
谢怜道:“没,我以为你会正面闯山,没想到是潜伏进来。不太擅长打架,所以松了口气。”
他说“不太擅长打架”,乃是发自真心。打架虽好,善后不好。花城听到时似乎笑了一下,随即道:“上次我就是正面闯山,可戚容知道消息就跑了。这次我要找他本人,自然不能给他察觉。”
谢怜心道:“莫非三郎想让千秋见的人,就是青鬼?这二人有什么关系吗?哎,不知他究竟想做什么,总之先陪他走一趟吧,慢慢拜托他解了千秋身上的咒术也是了。”因为他还记着自己烧了花城的极乐坊,难免心虚。正想着,只听花城又道:“这废物什么都不行,警惕性倒是很高。小鬼不能近他的身,他的心腹也都不好伪装。要想靠近他,只有一个办法。”
这时,四名小鬼有说有笑,迎面走来。花城放慢了脚步,谢怜也随之慢行。只见这四名青衣小鬼身后,竟是用绳子拖着一列活人。
这群活人有衣衫褴褛的,有衣着华贵的,看样子都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男女,也有个小孩子,紧紧揪着一个年轻男子的衣角,大约是被抓来的一对父子。他们双手被缚,在这魔窟里行走,个个神色惊恐,几欲昏厥。花城与他们擦肩而过,随即不着痕迹地转了个身,跟在了这列队伍的末尾。他只轻轻以手肘抵了一下谢怜,谢怜便和他保持了同步的动作,再看花城,竟是瞬间又换了一张皮,这次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大概自己也是差不多的类型。
这支队伍七弯八拐,在山洞里穿行。前方那几名小青鬼似乎十分满意自己这份差事,时刻记着要一展权威,动辄对身后这列队伍呼来喝去,道:“都老老实实的,不许哭!哭得满脸鼻涕满脸泪的,倒了我们贵人的胃口,教你们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鬼界所谓的四大害里,另外三个绝,都没听说过他们吃人,只有青鬼戚容还舍不了馋,无怪乎要被同僚和敌方同时嘲讽“上不了台面”“开不了眼界”。方才花城说要靠近青鬼戚容而不被他觉察只有一个办法,看来,就是混入食材之中了。谢怜一边走,一边去捉花城的手,第一次捉到了,感觉花城一僵,似乎想抽手。谢怜不是没觉察,然而此时情形顾不得多想,他握紧了花城手掌,轻轻在他手心写了一个字:“救”。
既然让他看见了,那么,这群人便非救不可了,这是谢怜在对他告知之后自己想要采取的行动。
写完这一个字,花城轻轻合拢手指,握住了手心。片刻之后,队伍出了洞道,进入了一个极大的洞穴。
甫一进洞,一片黑压压的事物映入眼帘,谢怜眯眼,还没看清,便觉花城反手捉住他的手腕,在他手背上写了几个字:“小心头顶。别碰。”
先开始,谢怜还以为是这洞穴上方都挂着许多破布片儿垂了下来,谁知定睛一看,瞳孔骤缩——那哪是什么破布片儿?分明是一大群黑压压、密麻麻的人,脚朝上,头朝下,悬挂在半空中。
倒挂尸林!
然而,虽然有倒挂尸林,却没有血雨落下,因为这些,全都是干尸,早就没有鲜血可流了。干尸的表情都极为痛苦,大长着嘴,脸上和身上都有一层如雪般的结晶。那是盐。
洞穴的最深处,灯火通明,有一张巨椅,一张长桌,金杯玉盏,其富丽堂皇,不像是深山洞穴,反倒像是皇宫宴厅。长桌之旁稍远处,有一口巨大的铁锅,能容数十人在内游水翻腾,红通通的沸水在锅里咕咚咕咚地翻滚,若是有谁不小心掉了下去,只怕顷刻之间就要烫得烂熟!
四名小鬼赶着一群人往那锅子走去,有人见状,吓得跪地不起,打打骂骂、拉拉扯扯中,谢怜忽然感觉身旁的花城手臂一硬,停住了步伐。
他转头去看,只见花城虽然还是顶着那张眉清目秀的少年面容,但目光中已燃起了滔天的怒火。
虽说花城总是在笑,但谢怜十分清楚,他的情绪,一贯藏得很好很深。谢怜从没看到过他目光里流露出这般暴怒的颜色。他顺着花城视线望去,下一刻,呼吸都凝滞了一般。只见那张华丽的巨椅前方,跪着一个人。
乍一看,是一个人,再一看,便知那其实是一座和真人一般大小无异的石像。这石像十分奇特,雕成了跪地之姿,背对着他,垂头丧气,一眼看上去,活脱脱就是“丧家之犬”这四个字的写照。可想而知,雕这样一座石像,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这个人。
而谢怜根本不用把这石像的正面翻过来,也能知道,这尊石像人的脸,一定和他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