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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下变生顷刻,柳毅与聂隐娘都未反应过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掳走了红娘!
柳毅怒道:“追!”
两人正要抬步,忽然满天竹影一暗,仿佛一圈无形的涟漪,在空中层层推开。
柳毅正在惊讶,只觉一股狂猛的剑气穿过竹林,横渡而来!他还未来得及躲闪,全身已如陷冰窟,再也无法行动半分!柳毅正待御敌,就听身旁聂隐娘一声惨呼,身子向后疾飞而出。
柳毅来不及细想,飞身去接,那道狂悍的力量将两人一道卷起,重重抛入泥泞中。
柳毅只觉全身骨骼碎裂般剧痛,真气顿时无法凝聚。而一旁的聂隐娘似乎伤得更重,她双手勉强撑住地面,不住咳嗽,鲜血大口呕出,将胸前的衣襟都染红了。
几片翠竹打着圈儿从空中坠落。整个世界仿佛都在那一瞬间凝固,朝阳的光芒也变得黯淡。
日晕渐渐散开,翠竹摇曳,竹叶翻飞处,一个紫衣少女手持文龙宝剑,缓缓向两人走来。她的长发在头顶高高绾起,被朝霞映出瑰丽的颜色。
柳毅的眼神苍乱而复杂,盯在这少女身上。
——红线。
她还没有死,甚至身上的伤也基本复原,而她手中的剑,又已是如此冰冷、强大,毫无瑕疵。
柳毅眼中透出一丝微笑,但随即又止住了。
杀气,如最绚烂的晨曦,在他面前飞散开去,让那紫色的身影也模糊起来。
满天翠竹中,她的脸色依旧冰冷如雪。
红线并不去看他,而是径直走到聂隐娘面前,驻足。
文龙宝剑华光腾耀,将她纤细的手指映得几欲透明。
她握剑的姿势很特别,食指和拇指绾成一个扣,紧紧套在剑颚上。当年,为了这个奇异的姿势,她没有少受师父的责罚和同门的嘲笑。然而,她只是冷冷面对,既不辩解,也不改变。
一次次,在清晨和黄昏,她独自站在海边,舞动她的长剑,用自己的姿态——坚定,执着,视天下为无物。
谁又能想到,最后对剑术理解得最为深刻的,却是这个用怪异姿势、在海边舞剑的女孩?
柳毅眼中禁不住透出少见的柔情:多少年了,她握剑的姿势,还是没有分毫改变。
红线却依旧没有看他,只冷冷盯住聂隐娘,突然,长剑高高举起,就要自她颅顶刺下。
剑气喷薄而出,将聂隐娘的衣衫吹得猎猎作响,聂隐娘只觉全身刺痛非常,如遭针砭,完全无力抵抗。
她勉强抬起头,怔怔地望着头顶的长剑,眼中流露出些许无奈——没想到,自己竟还是死在她手中。
长剑穿透晨光,直刺而下!
“住手!”柳毅从回忆中惊醒,全力喊道,他的声音都变调了。
红线的手微微一滞,只冷冷看了他一眼,长剑再度落下!
剑风逼人,柳毅一把将胸前的衣襟撕开:“你欠我一剑!”
他胸口上自左而右横亘着一条极深的伤痕,几乎要将他整个人横向劈开,伤口早已结痂,陷入肌肤,看起来已经伴随他多年。
凛冽的晨风在两人间吹来吹去,扬起满天翠竹。
红线看着他,目光依旧冷如冰雪,看不出丝毫起伏。
耀眼的剑华,照出柳毅脸上的忧伤:“你还欠我一剑。”
柳毅又重复了一次,声音却低了好多,他深深叹息了一声,道:“别杀她。”却已有了哀求之意。
红线久久不动,她苍白的脸在阳光下几欲透明,而脸上的神色更冷,她握剑的手稳如磐石,眼中却隐隐有神光闪耀。
柳毅。
多年以前,那个在海边,远远升起火堆、看她舞剑的少年;那个陪她在冰天雪地中罚跪、递给她一片翠羽的少年;那个注定要和自己生死决斗,争夺唯一一个生存之机的少年
没想到,他们在这里又一次重逢了。
却是又一次,在绝望的杀戮中重逢。
她冷若冰雪的心,竟似也有些犹疑。
突然,长空血乱!
一道夺目的光华从她手底透出,这一剑终于还是出手!
只是,取向的不是聂隐娘,而是柳毅。
剑气撕开一切,席卷而下,柳毅只觉眼前一黑,大蓬鲜血在眼前盛开。
这一剑,也是自左而右,划过他的胸膛,和多年前那条伤痕完全重合。
她仿佛是想将这多年前的伤痕剜去。
然而,却只会让它更深。
红线提起尚在滴血的长剑,再也不看两人一眼,踏翠竹而去。竹影摇曳,渐渐将她的身影掩盖在满天霞光中。
过了良久,柳毅才勉强坐直了身体,聂隐娘扶起他,从衣衫上撕下一条白布,替她将伤口包扎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似乎想问他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他望着聂隐娘,微微苦笑道:“我和她两清了。下次再见的时候,她会将我们一起毙于剑下。”
聂隐娘咬了咬嘴唇,低声道:“你们到底是怎么相识的?”
柳毅默默地望着空中尚在飘飞的竹叶,轻声道:“多年前,在十二处不见天日的地方,有十二群孩子同时接受着传奇的绝密训练。本来,每一群人中只能有一个能活下来,因此,所有的传奇,都应来自不同的地方,都应素未谋面,而我和红线却是例外。”
柳毅将目光投向远方:“我和她曾是一同受训的伙伴。”
说到这里,他脸上浮出一个淡淡的笑容,让他苍白的脸顿时显得温存起来:“在一次杀戮的训练中,我替她挡了致命的一剑。但我对她说,千万不要因为这个而对我手下留情,因为,我们中间只能生存一个。我希望最后能和她公平对决。如果我们有幸都能活下去,我再找机会向她讨回这一剑。”
聂隐娘手上的动作有些潦草,微微涩然道:“她怎么说?”
柳毅有些自嘲地笑道:“她留给我一个赌约,她说,我们决不可能同时活着离开——然后转身离去。”
聂隐娘轻叹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真不愧为传奇中最好的刺客。”这本是一句诚心的称赞,却不知为什么,聂隐娘总觉得自己的笑容有些勉强,她深吸一口气,掩饰道:“然后呢?”
“然后?”柳毅微微苦笑了一下:“然后就是最后刺杀了。”
“我们的最后刺杀,就是在一个小小的孤岛上,杀死其他所有人。最后,我对决的恰好是她。那时她的剑术还远没有今天这样高,我和她一直打了半个时辰,两个人浑身是伤,就在我们在血泊中作最后挣扎的时候,主人出现了。他认为我们这组超出了期望,决定破例将我和她一起留下。作为破例的代价,他杀死了训练我们的人以及另一组的胜利者。”
“这就是我和红线的过去,一个很平庸的故事。”他长长叹息一声,似乎不愿再讲。
聂隐娘也不再多问,草草替他包好了伤口,站起身来,心中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这是他的过去,他和红线的过去。
是她不曾拥有,也永远会拥有的记忆。
两人相对无言,竹林中只有晨风,轻轻吹来吹去。
柳毅的目光挪向前方,却见那个疯丫头不知什么时候拾起了地上的娃娃,紧紧抱在怀中。
柳毅叹息一声,扶着竹枝勉力站起,缓步走到疯丫头的面前,指着她抱着的布娃娃问道:“谁给你的这东西?”
疯丫头躲在几棵翠竹下,瑟瑟发抖,见他走近,急忙退开一步,紧紧抱住布娃娃,生恐他来抢,嗫嚅道:“红姐姐送送我的”
柳毅沉吟着:“她怎么会有这个娃娃?”
疯丫头吃吃笑道:“红姐姐拿了块亮晶晶的东西给了一个人,那个人有好多的娃娃,我喜欢这个,红姐姐说只要我听话,就给我这个娃娃。我听话。”
她使劲地点着头,加重最后一句话的语气。她的身子直勾勾站着,决无分毫抖动,来证明她非常非常听话。
柳毅大约听明白了她说的是什么意思,这个娃娃,却原来是红娘在集市上买给她的。但她随手挑选的这个娃娃,怎么会描绘着霍小玉的脸?
他沉吟片刻,忽然摸出一锭银子,在她面前晃了晃:“红姐姐是不是用这个东西换来娃娃的?”
疯丫头拼命地点着头,柳毅笑了笑,道:“这可以买很大一堆糖果,你想吃多少都可以买来,我用它跟你换这个娃娃,可不可以?”
显然疯丫头对于银子并没有太多的兴趣,但她却对柳毅的另一句话产生了兴趣,她紧紧抱着布娃娃,兴奋地看着柳毅:“银子能买糖果,要是你将银子给红姐姐,她是不是就不再追究我偷吃她的糖果了呢?”
她紧紧抓住柳毅,就像抓住她的布娃娃:“快带我去找红姐姐!只要她不问我要糖果了,我就把这个布娃娃给你!”
柳毅苦笑了下,携起疯丫头那仍在颤抖的小手,道:“走,我们去找红姐姐,还你的糖果!”
杀手不但会杀人,而且还要会追迹。因为大多数时候,他们要先找出他们要杀的人,再将其杀掉。所以,尽管江湖客也是高手,但他们仍然从他起落的踪迹中,找出了他离去的方向。
他去的,竟然是修罗镇。
如果只是柳毅,或者只是聂隐娘,是很难追上江湖客的,因为他也是位高手,懂得怎样掩盖自己的行踪。——或许,所有的刺客都是这样,只有很好地掩盖自己后,才能够杀敌人无防。
也许这就是他们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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