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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间永劫恒动的象征。
然而湿婆绝少舞蹈,因为当他舞蹈之时,世界就在他的狂舞中毁灭。
作为舞神的湿婆,四臂中分持火焰、鼙鼓、三叉戟、长弓。鼓,象征了声音,而声音象征了创造。往世书的神话记载,开辟混沌的第一件创造物就是声音。那一圈燃烧的火焰光环则象征着无始无终,循环不已的宇宙。三叉戟则象征伏魔,最上一臂所持巨弓,则凝聚了湿婆无所不催的毁灭之力。那柄摧毁三连城的巨弓,化为无边光彩,从神手中散出,覆满三界。
群魔万兽、芸芸众生匍匐在神的脚下,作永恒的膜拜。
两人就这样在湿婆神像前默默静立着,似乎过了千万年的时间。
帝迦叹息了一声,道:“你可以走了。”
相思似乎猛然回过神来,喃喃道:“我?”
帝迦依旧注视着神像,缓缓道:“帕凡提可以为湿婆等候一万年的岁月,重生转世,都是一样。你却已经选择了别人,而且那么执着。所以”
他顿了顿,终于摇头道:“你不是她。”
相思沉默了片刻,道:“你真的会放我走?”
帝迦淡淡道:“你既然不是她,我留你有什么意义。”
他顿了顿,良久才叹息道:“湿婆大神无所不能,上一次回归本位前,在世间留下了六种伟大的力量,分别是毁灭、战争、性力、兽主、苦行、舞蹈。我作为他在人世间的化身,已经完全觉悟了其后五种。然而,我却始终无法自如运用一件东西”
他突然转过身,注视着相思道:“就是这蕴藉着最终毁灭之力的湿婆之弓。”
相思这才看清,他手上正持着一张巨大的弯弓。
弯弓在碧蓝的天幕下徐徐张开一抹浓黑的色泽,然而这抹黑色,却华丽得耀眼,宛如从天孙手中裁下的一段星河。无尽的华彩在弓弦上盈盈流动,让人不敢谛视。
当年阿修罗王横扫三界之时,诸神恐惧,大地之神化为战车,日月之神为车轮,山神为战旗,蛇神为箭矢,凤凰为箭羽,大梵天亲为驭者,到雪山之巅恳请湿婆出战。而湿婆正是用这张弓,一箭洞穿了号称永恒的三连之城。
相思眼中的神光长久停伫在这柄弯弓上。
弓弦已张如满月。
弦上是一枚羽箭,万道金光如太阳一样从箭尾耀目而出,宛如来自凤凰最美丽的尾翎。在蓝天下宛如圣火跳跃,奕奕生辉。
她认得这枚羽箭。
这枚羽箭曾在洞穿三连城的瞬间,断裂为四截,深埋地底。历尽无数劫难,最终才又被锻造成型。
如今,这金色的箭尖已对准了她的胸膛。
相思闭上眼睛,轻轻道:“你要杀了我?”
帝迦摇头,缓缓道:“不。湿婆之弓摧毁你的肉体,也将拯救你的灵魂。”
他默默注视着她,不再说话,冰冷而妖红的眸子中渐渐透出一种悲悯来。
相思抬头看着他,他的身影与身后的神像若即若离,他的神情也如神一样高高在上,似乎久已看淡了人间的生老病死、喜怒哀乐,却又偶尔引动了怜悯之心。
他不是要你死亡,而只是,慷慨地,赐给选定者永生的权力。
湿婆之弓华光流转,宛如彩虹。
任何人看到这样美丽的光华,都会忍不住匍匐膜拜,甘心在它怀中作永恒的安眠。
死亡,是他给她的恩赐。
这在多少人眼中,都是永世追求的梦想,是三生难得的荣耀。
相思深深吸了口气,突然道:“觉悟成神真的那么重要?”
帝迦注视着她,似乎在面对一个极其愚蠢的问题,终于淡淡道:“你不会明白的。”
相思道:“为什么不肯做一个人呢?”
帝迦没有回答。
相思突然上前一步,双手握在箭尖上。
帝迦一皱眉,正要撤箭,却又犹豫了。
这时,空气中响起一阵灼烧的声音,相思双手止不住颤抖,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但她没有放手,反而将箭尖握向胸前,轻轻道:“你如果真的以为这样能救我,就放箭吧。”
帝迦注视着她,突然一扬手,弦音一声空响,羽箭已经收回他的手中。
相思双手仍然放在胸前,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滴滴鲜血顺着她洁白的手腕坠落。
帝迦转过身去,不去看她,淡淡道:“乐胜伦宫东面的所有迷阵我都已经撤去,你沿着左边这条小路,就能一直走到山下。西面有人闯入,我必须用心御敌,不能送你了。”
相思怔了怔,明白他真的是要放自己走,脸上掠过一片喜色,突然又有些担心的道:“敌人很强么?你的伤”
帝迦打断她:“走!”
相思又看了他一眼,终于道:“保重。”转身向神像左边的小路跑去。
此刻,天边突然传来一声悠扬的梵唱。那声音若有若无,极其高远,宛如诸天花雨,突然坠落,天香满路,洞人肝胆。
相思不由止住了脚步,抬头仰望冥冥的青天,却不知声音从何而来。
帝迦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身后,道:“乐胜伦宫的天音梵唱,据说已经数千年没有重响过了。”
相思讶然道:“那为什么今天”
帝迦微笑道:“因为乐胜伦宫在迎接它的主人。”
相思喃喃道:“谁?”
帝迦突然执住她的肩,将她转向自己,道:“你。”
相思这才看见,他一手握着刚才那支羽箭,箭头正直对青天,金色的箭尖发出夺目的光芒,而金光的中心,却有一缕蜿蜒的血痕,不知为何已经变成桃花一般嫣红的颜色,盈盈艳光流转,太阳一般的金光,也遮挡不住。
漫天梵唱,竟似乎就是从箭头之中发出的。
“你的鲜血染到湿婆之箭上,让乐胜伦宫的梵唱因此而奏响。”帝迦凝视着她,一字字道:“也许我最终还是没有找错人。”
相思摇头,退了一步,道:“不可能的”
帝迦打断道:“是与不是,已不是你我能看得明白的。”他转身面对神像,将一指放在眉心,结印道:“唯有祈求神示。”
相思一怔,道:“神示?”她抬头仰视神像,喃喃道:“问他?”
“不是。”帝迦摇头,将目光投向远方:“是神的使者。居住在第五道圣泉之中,曼荼罗教之天魔,西王母在人间唯一的预言师——日曜。”
岗仁波吉峰上四道圣泉,每一道都流入一个佛法之国,成为灌溉十方、抚育万众的河流。其中流入印度的发源为恒河;流入中国的,成为长江。
然而,还有第五道。
第五道圣泉居于世界的中心。传说中万年前已在天战中被冰雪封印,除非湿婆之箭,一箭洞穿,否则任何力量都无法打开。
而第五道圣泉之中的神的使者日曜,赫然也是西王母的最后一只青鸟。与月阙、星涟一样,都是拥有着神奇的预言力量却又全身畸形的半神,寄居在常人无法涉足的地方,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与折磨,只为了她们的使命——召唤西王母的回归。
相思听到这两个字,不禁全身一震。
“日,曜。”她紧紧咬住嘴唇,缓缓将这个名字重复了一次。
帝迦皱起眉头:“你认得她?”
相思握住双手,指甲都要刺入了血肉。
她当然认得。若不是这个妖怪,吉娜又怎么会死在自己怀中?
当年,日耀为了重铸湿婆之箭,多方搜集四天令,定下重重诡计,差点将相思杀死,若不是吉娜舍身相救,她早已死在了这妖怪手中。之后又是她,借湿婆之箭的力量,封住了相思的内力,让相思流落塞外,受尽了折磨。
她曾立下誓言,一定要将亲手将这个妖孽除去,为吉娜报仇。却没想到,这妖怪已寄身乐圣伦宫中,怪不得她多方寻找,亦不得消息。
帝迦看她神色异样,疑然道:“你和神使有仇?”
相思深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恨意压抑下去。
帝迦既然称日耀为“神使”想来对这个妖怪极为倚重。她想要报仇,必须由帝迦引荐,去往她藏身之处的圣泉。如果此刻引起他的警觉,恐怕会影响了自己的复仇大计。
她缓缓摇头:“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特别怪异罢了。”
帝迦微微一笑,反手将箭插入大地,轻轻抬起她的下颚,道:“如此,你愿意跟我去第五道圣泉么?”
那一刻,他的笑容是那么温柔。
相思没有犹豫,点了点头。
帝迦突一挥手,只听一声轰然巨响,湿婆神像右边的巨石缓缓挪开,幽光闪耀,里边竟然也是一条狭窄的隧道。
相思还在惊讶,帝迦已从她身后轻拍她的肩,道:“跟我进去罢。”
相思突然仿佛想起了什么:“那那闯入宫中的敌人呢?”
帝迦深红的眸子中神光一寒:“他已经进入了孔雀之阵。自古以来,还没有人类能从孔雀阵中走出来过。”
卓王孙一踏入隧道,身后的石门已经轰然关闭。
隧道极长,似乎永无尽头。两边石壁竟然是半透明的,透过森然蓝光,可以隐约看到外边三尺内的水域。而那诡异的蓝光带着纵横交错的无形磁力,一道道透体而过,照得人骨骼筋脉都带上荧荧碧色,两旁石壁似乎都被巨力重压,几欲变形。
卓王孙不知道自己在隧道中前行了多长时间,石壁外的游鱼过了一群又一群。有的小如弹珠,带着千万点金光,一涌而过,宛如开了一蓬金色的烟花,有的却极其庞大,黑沉沉的身体宛如山岳一般从石壁上方缓缓掠过,鳞爪森然,恐怖怪诞,宛如从禹鼎上脱身而出的上古怪兽。不由让人产生一种错觉,在这隧道中行进的时间,就是世界从诞生开始,历经神怪、洪荒、文明等的诸多时代,万物生长、变化,最终至于灭亡的整个历史。
他眼前突然一阔,一道七彩的光华透空而来。
眼前是一片极为广大的森林。
只是这森林中并没有树,而是无数高耸的石柱。
第一柱合抱粗细,通体赤红,约有数十尺高,正耸立在卓王孙眼前。柱上刻画着无数凌乱的图案、以及无法辨认的文字。这条石柱后,是六条一模一样的石柱,只是颜色各异。而这六条石柱的每一条,后面都又伸展出六条石柱,密密麻麻地向后扩展着,形成一个巨大的石柱之林,直覆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石林下半部都没在数尺深的液体中。那液体与其说是水,不如说是水银,一片妖异的银光,静如沉璧,腾空返照,照得柱身上图案闪动不止。
传说秦王陵在地底以水银为川流湖泊,这一片广大的水银之湖,真让人有误入千年古墓之感。
七色石林被顶端蓝光、底部银纹交相映衬,更显得光华流转,七彩斑斓。
想不到这孔雀之阵,竟真的如孔雀开屏一般,层层舒展,美轮美奂,只让人目眩神摇。
如此浩瀚的工程,潜藏在这幽幽湖底之中,已不知度过了多少年月,默默无闻地盛开出绝代风华。
而这彩石之柱,水银之湖,难道就是传说中无人能破的孔雀之阵?那些凌乱的图案与经文又代表了什么意义?
不管如何,前方除了半没在水中的彩石柱外,已没有路了。
卓王孙突一纵身,已无声无息地落到第一根石柱的顶端。
他脚下赫然是一幅血红的湿婆本生图。而前面的六根柱子的顶端,则各绘着湿婆的一种化身。毁灭之神、性力之神、战争之神、苦行之神、舞蹈之神、万兽之主。六色彩绘都镶着一圈夺目的金边,从上看去,真如孔雀之翎,妖艳瑰魅。而每一幅彩绘之后又分别再生出这六种化身,如此循环往复,铺陈开去,真如一支巨大的孔雀,将翎屏盛开在这圣湖之底。
然而他下一步,应该选择湿婆的哪一种化身呢?
卓王孙注视着彩图,突然冷笑道:“出来。”
一个人影,在湿婆舞蹈之神的彩绘上,缓缓显现。
那人全身隐没在一件黑色的大氅中,休说面目,就连身形也难以看清。然而一种散淡温煦的气息,从他模糊的身影中隔空传来。
卓王孙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是谁?”
那人注视着他,良久,突然微笑道:“我就是守护孔雀之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