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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出她是受了内伤,却不知轻重如何。但看她脚步踉跄,即使不是重伤,也是疲劳不堪的了。谷中莲坚要留她过夜,实在是存着江湖道义,要保护朋友的心意。
祈圣因听她这么一说,亦自明白她的心意,寻思:“她这个二徒弟虽然对我怀有敌意,但江海天夫妇是何等身份,我是江家客人,料想这宇文雄也不敢做出什么对我不利之事。我小心些儿,也就是了。我丈夫当日敢去会江每天,难道我就没有这份豪气?我若是再三推辞,不但辜负了江夫人的一番好意,还要给她怀疑我是不相信她,笑我是胆小如鼠了。”
祈圣因是武学名家之女,但因嫁了尉迟炯多年,也有几分绿林大盗的豪气,思念及此,便即纵声笑道:“江夫人肯折节下交,把我当作朋友,我是深感荣宠,说不得只好打扰你啦。”
祈圣因只知防范宇文雄,却不知防范叶凌风,其实宇文雄虽然对她未泯敌意,却是心地纯厚,处处顾着师门,怎敢对师父的朋友有所不利?何况他也并没有把祈圣因当作仇人,只因她是尉迟炯的妻子,他才对她怀有敌意而已。倒是叶凌风心怀鬼胎,祈圣因一点也不知道。还当他是个侠义少年,对他甚有好感。
祈圣因随着谷中莲母女、师徒走进客厅,坐定之后。说道:
“实不相瞒,我此来是打听我当家的消息。我当家的干的是黑道营生,官府欲得而甘心,仇家亦复不少。江夫人想来已是知道的了?”
谷中莲道:“我们夫妇的朋友之中,绿林豪杰不少。你放心,我敢请你进未,就不怕有天大的风浪。只不知你当家的出了什么事情?”
祈圣因道“我也不知道。三个月前,我与他分手,各干一桩事情,说明一个月内他回来的,至今他仍是踪迹杏然。他曾与我说过要来拜访尊夫,故此我今日到来打听消息。”
谷中莲道:“我丈夫出外半年,如今也未曾回家。风侄,你们在路上可曾碰见过尉迟炯舵主么?”
叶凌风早知道她是要打听丈夫消息,心中有了准备,神色自如他说道:“没碰上。不过,我师父后来单独一人上了米脂,有没有碰见尉迟舵主,我就不知道了。”
谷中莲道:“尊夫武艺高强,料想不至出事。”
祈圣因叹口气道:“寻常的公门鹰犬,我当家的不至于惧怕他们,但据我所知,这次追捕他的,有一个御林军副统领贺兰明在内,此人已得尉迟鞭法真传,我当家的未必胜得过他。另外还有‘祁连三兽’听说也归顺了朝廷,这三人也都是我们的仇家。”
祈圣因的消息并不灵通,她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贺兰明出现在陕甘道上,为的是要往米脂捉拿林清;而祈连三兽中的马老三也早已死了。但虽然如此,她也总算摸到了一点边,而尉迟炯后来也的确是被贺兰明所擒的。
江晓芙道:“贺兰明?嗯,大师哥,你在曲沃碰上的不就是这个贺兰明吗?”
叶凌风心头一震,连忙镇摄心神,说道:“不错,我是碰上了贺兰明,幸亏马快,才逃出了性命。但却没有碰见尊夫。”
祈圣因道:“你可否将当日情形说与我听听?”
叶凌风只好将他所捏造的故事;对祈圣因再说一遍。祈圣因却比谷中莲细心一些,多问了几点细节。这故事是叶凌风在路上构思过千百遍的,祈圣因所问,他都一一应付过去,并无破绽。
祈圣因沉吟半晌,说道:“这么说来,已经证实贺兰明是在这条路上了。你既然没有发现他们押着囚车,我倒可以稍稍放心了。我那当家的大约还未曾与他们碰上。”
叶凌风道:“贺兰明这干人,据我师父听到的消息是要往米脂捉拿天理教教主的,夫人是可以放心。”
祈圣因摇了摇头,说道:“我当家的与他们正是走的一条路。
我还是不能放心。不过他倘若是出了事,料想也是这半个月内发生的了,面地点必然是在曲沃到米脂的路上。唉,可惜我现在力不从心。不能马上前去打听。”
叶凌风暗暗吃惊,心中想道:“尉迟炯那日曾与我说过,他有个朋友在曲沃。这祈圣因又甚精明,倘若给她到曲沃去一打听,定然可以得知她丈夫被擒的消息,这不是就要戳破了我的谎言了?”
谷中莲道:“恕我冒昧,请问夫人是否受了点伤?”
祈圣因道:“多谢夫人关心,我也不能瞒你。今日午间,我在灵壁碰上三个鹰爪,倒有几分‘硬份’,我被他们斫了一刀。
打了一掌,坐骑也给他们伤了。嘿嘿,不过到底还是我占了便宜,这三个鹰爪孙全都给我杀了!”
谷中莲听了,也不禁骇然,心中想道:“灵壁离此二百里有多,她在受伤之后,半日之间,奔波二百余里,怪不得精神困顿,看来似是受了内伤。她不顾身上的伤,跑到我家,固然是为了打听她丈夫的消息,但她对于我的丈夫,也真算得是推心置腹,毫无疑惧的了。人家这样信任我们,我非得好好待她不可!”
祈圣因接着说道:“这一刀一掌算下了什么,我在路上已经敷上了金创药,服下了化瘀丹,想来不至碍事。多承夫人爱护。
让我借宿一宵,明日我看也可以走路了。”
谷中莲道:“请让我给你把一把脉。”
祈圣因道:“原来江夫人还懂得医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谷中莲道:“略为懂得一些。我丈夫的义父是华山灵隐华无风,他曾学过一点医术,因此我也略识皮毛。”
谷中莲给她诊了把脉,她的医道虽然并不高明,但祈圣因的脉息并无散乱之象,却是不难判断。
谷中莲放下了心上的一块石头,说道:“尉迟夫人,内伤你倒没有。不过,也许因为是奔波劳累,身子很是虚弱。你可觉得头痛么?”
祈圣因道:“正是有点昏眩。”
谷中莲道:“那就是体虚而兼有感冒的迹象。若不及早凋治,小病也会弄成大病的。我给你开个方子试试。”
祈圣因道:“夫人费心了。可是如今天色己晚——”
谷中莲道:“这东平镇上,有一间药店,与我家相熟。现在还不到二更,我叫徒儿给你执药。一定可以做得妥当。”她说的“妥当”另外还有一个含意,那就是可以叫药店主人代为保守秘密的意思。析圣因是个江湖上的大行家,不必明言,她亦明日。
谷中莲立即叫女儿取来纸笔,开下药方。心中在想:“叫谁去执药好呢?”她看看身旁两个徒弟,一时还来打定主意。
祈圣因道:“大恩不言报。江夫人,我也不客气了,我还有两件事情想拜托你们。”
谷中莲道:“夫人请说。”
析圣因道:“我想我一匹坐骑,但不知这么晚了,镇上还可以买得到么?”
谷中莲心道:“可惜那匹赤龙驹爹爹已骑上德州,要不然倒可以送给她。东乎镇是个小镇,平日就没有马市,急切之间,却是难找。”
祈圣因道:“若是难找,那就算了,我明日走路也罢。”
江晓芙忽道:“娘,我倒有个主意,我知道王大叔家里有一匹好马,我和二师哥都见过的。当然比不上咱们的赤龙驹与白龙驹,但一日跑个二三百里,据说也不会口吐白沫。”
祈圣因道:“这位王大叔是什么人?”
谷中莲笑道:“芙儿,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这位王大叔是我公公的棋友,会点武功,为人却是十分慷慨好义。”
祈圣因道:“好,他若肯出让,什么价钱都行。”
江晓芙道:“王大叔的脾气我知道,提到一个钱字反而不行。
你不用管,让我给你安排吧。”
原来江晓芙见祈圣因受了伤,明日还要赶路,同情之心,不觉油然而生。她从前虽是对祈圣因怀有敌意,但此刻的祈圣因已是她父母的朋友,何况她又知道了祈圣因当日在那荒谷有意保全了她的性命之事,因而故意也就化成了好感,转而为祈圣因设想了。
祈圣因道:“好,那我就先多谢姑娘了。另外还有件事,请你们往镇上执药的时候,顺便给我打听一个人,”
谷中莲道:“是什么样的人?如何打听?”
析圣因道:“是一位绿林朋友。我前日与他约定,在东平镇上相会。当时我未想到会在你家留宿,也未想到今日会在灵壁遭遇意外,挂了彩的。所以没敢约他到你家来。”
谷中莲道:“东平镇上只有三家小客店,倒也不难寻找。只不知他来了没有?”
祈圣因道:“他与我约好,他若来了,便在所住的客店后墙,画一朵小小梅花为记。这朵梅花他将用金刚指力刻划,刻划在不受人注意的地方。即使万一有人发现,也不容易抹去。你们哪位去给我留心看看,倘若发现了这个记号,也不用去找寻此人,只回来告诉我就行了。”
谷中莲道:“好,事情不难,但却要选一个细心的人去。芙儿——”
江晓芙道:“妈,你是要我去么?我正想和你说,请二师哥陪我一同去呢!”
谷中莲笑道:“芙儿,你热心可嘉,但我却不放心你去。你和我留在家中陪客。“
江晓芙撅着小嘴儿道:“妈,你怕我闹出乱子么?我会很细心的。”
谷中莲道“细心也不行。你是个女孩儿家,这么晚了,到镇上乱跑,容易惹人注意。何况镇上的人,也都认得你是江海天的女儿,你方便到客店附近溜达,仔细找寻墙上的标记吗?”
江晓芙道:“妈,你不要我去,王大叔那匹青骢马谁给你牵来?”
叶凌风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地站起来道“姑姑,就让我去一趋吧。”
江晓芙道:“大师哥,你更不行。你认不得王大叔,和药店也不相熟。”
叶凌风笑道:“我的意思是想请宇文师弟与我同去。宇文师弟不也是和那位王大叔相熟的吗?”
谷中莲正是有这个意思,原来她因为宇文雄对祈圣因怀有故意,不放心让他前去执药。但若由她开口要叶凌风与他同去,却又怕他心上有了疙瘩。
祈圣因更不放心让宇文雄单独前往,连忙说道:“两位都去,那是最好不过,事情分头来办,既可节省时间,又可有个照应。”她是有意给叶凌风找个两人同去的藉口。同时也是向叶凌风示意,要他亲去执药,所以说是“分头办事”她料想叶凌风甚是精明,定然一点即透。
不错,叶凌风确是精明,也果然一点即透。但祈圣因却想不到,叶凌风却正是利用他的精明,晴中打她的主意。
谷中莲与祈圣因是同样的想地“有叶凌风同去,我就可以放心了。”当下便问宇文雄道:“雄儿,你师兄要你作伴,你意下如何?”
宇文雄道:“但凭师母差遣。”字文雄此刻所抱的态度是:既不仇恨祈圣因,但也不去讨好祈圣因,师母如何吩咐,他就如何照办。
谷中莲道:“好,那你们就去吧。药店主人认不得你们也不打紧,他认得我的字迹,我打上一个记号,他就会替我守口如瓶的。”说罢,她便将那张药方交给了叶凌风。
江晓芙道:“药店主人也认得雄哥的。”
谷中莲道:“是吗?那我就更放心了。”她口里是这么说,但药方还是交给了叶凌风。宇文雄虽是个老实人,但却并非笨蛋,师母不怎么信任他,他也有点隐隐感觉到了。
宇文雄憋着了气,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垂手说道:“是。师母还有什么吩咐?”
谷中莲想了一想,说道:“对啦,王大叔那儿还得交代几句,你说我借他那匹青骢马一用,半月为期,在这期间,他若要使用坐骑,明天你爷爷回来,就把那匹赤龙驹让他使用。”要知祈圣因借马,不过是一时救急,半月之内,她当然可以找到更好的骏马,也当然可以托人将原物奉还。
不过谷中莲这么吩咐宇文雄,另还含有另一层用意,那就是“指定”要他到王家去借那匹马,购药之事,他就无须管了。
祈圣因一听便懂,心道:“江夫人果然是思虑周详,她也防着她这个徒弟对我不利。”便即笑道:“对,这样安排最好不过。
半月之内,我准能将青骢马交回。”
叶凌风听了谷中莲如此安排、他心里可是有点不大愿意,但也不好再说什么,当下便与字文雄一同赶往东平镇。
两人施展轻功,十多里的路程,不多一会,也就到了。这时二更已过,三更未到。但东平镇是个小镇,人黑之后,便没有生意,店铺都关上了门!镇上也早已没有闲人了。
叶凌风忽道:“师弟,你和药店相熟,不如你去执药,执了药再去借马。我去打听那位绿林朋友的消息,多劳烦你一些。”
字文雄道:“不,还是师兄去执药的好。师母已经说得明白,药店主人认得她的字迹!绝不至于出甚岔子。小弟不是贪懒,实是有难言之隐,我与这位千手观音夫妻,有点点小小的过节,理该避嫌。明天待她走了,我再告诉师兄。”
字文雄坦直他说了出来,叶凌风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好,那么你借了坐骑之后,就在路口等我,不必再到镇上来了。深夜骑马进镇,会惹人注意。”那位王大叔家在郊外,离东平镇二三里路,叶凌风早已打听清楚。
字文雄道:“是,师兄想得比小弟周到多了。”于是师兄弟二人,分头办事,
叶凌风掏出药方,心中不禁苦笑:“师母疑心他、相信我,这固是对我有利。可惜如此安排,我却不能在执药这件事上,作弄手脚了!”
原来叶凌风早已盘算了一个“一箭双雕”之计,趁这个难得的机会,偷换药材,混入毒药。如此一来,就既可毒死祈圣因,又可嫁祸宇文雄了。可是要实现这个计划,却必须宇文雄听他指使,前去执药。
幸亏谷中莲早就作了安排,把药方交给了叶凌风而不是给字文雄:字文雄体会到师母的意思,本人也要避嫌,因而就并没有上他的当。
叶凌风心乱如麻,暗自思量:“现在是由我执药,这算盘可就打不响了。不错,师母会相信我的说话,我可以诬赖宇文雄。
但我总不能把药店的掌柜杀了。毒死了祈圣因,师母即使听信我一面之辞,师妹也定要查究的。到了那时,药店掌柜指证是我执的药,那岂不是害了人也害了自己?”
叶凌风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要想放弃这个计划,但又舍不得错过这个机会。心中想道:“要是放过了祈圣因。她迟早总会到曲沃去打听她丈夫的消息的。那时她戳破了我的谎言,岂有不来追究之理?可是却怎生想得个两全之策,害了她呢?”
迷惆之间,叶凌风忽地抬头,不觉又是一惊。原来他在不知不觉之间,来到了一个酒家前面。酒家挂着“太白楼”三字招牌,墨迹犹新,一看就知是新开张的酒楼。这酒楼正在湖边,显然就是江南所说的那家酒楼,也就是风从龙下了命令,要他前去联络的那家酒楼。
酒楼上灯火未灭,从下面望上去,还隐隐可以看见黑影幢幢。
叶凌风只感一股冷意直透心头,风从龙的阴影又来紧紧抓着他了。他似乎听得风从龙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你要害人,为何还不进去与我的伙计商量?”
叶凌风叹了口气,心道:“只怪我当初走错一步,如今已是骑虎难下了!”他要迈步进去,心中忽地又似有另一个声音说道:
“凌风,你一错不能再错,你一踏进这个黑店,终生就不能自拔了!尉迟炯已经被你害得不知死活,如今你又要害他的妻子,这、这怎么对得住你的良心?”
可惜他的“良心”一现即逝,他退了两步,不知不觉间又进了三步,心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要保住我的锦绣前程,决不能让风从龙抖出我的把柄,也决不能放过了祈圣因!”正是:
但得前程如锦绣,良心丧尽又问妨?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风云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