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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凛冽,那大石披也就更显出气势雄壮。其一草一木,一沙一石,更俱有洋洋大观之意。骆寒坐在那颗大石上显得人好小。——天地生人,但人重返所出自的天地面前,近观天地的时间,随着年龄的增大却往往越来越少。这些年来,耿苍怀奔走风尘,也少有这独对自然之趣了。耿苍怀看着那个少年,不知怎么就有一种感动。这骆寒无权无名,胸中也无权名,久处塞外,甘于寂寞,观他神色,却能每于万寂无人之处,独返天地之初。穷一已之智,独参造化。就凭着那柄剑、那支手,面对着天地洪炉,造化神工,而求自我之所在,小小年纪,真是难得。

    真的,天地生人,但生人为何?——人生为何?人死为何?——得也奚若?失也奚若?——这些都是耿苍怀年轻时荫动于心里的人生大问题。但社会太大了,耿苍怀自己所治之学、武学,也太浩瀚了,浩如烟海,一入其中,即刻沉湎。好多本初性的大问题,都退让于身边一些小问题。无需远虑,只有近忧。

    近忧是苦的,但远虑——空空茫茫,无际无涯,宇宙是什么?人是什么?时间是什么?我之所在是什么?所有这些,如洪荒怪兽,令人惊怖。一时,耿苍怀不无悲苦地想起自己和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很好,他应该不怨,无论如何,人都是要在这个社会中生存的,是它给你生存的意义——廉者取名,贪者取钱;细弱小民恋于斗室之温存,雄才大略者欲博天下之威权;夸富邻儿,色诱万乘,俱欲趁一时之心;下三尺小河儿摸些虾儿,于百尺高楼淫一妇人,也能算平生之愿;入世取利,避世称贤;践踏万人而得尊荣、谁荣谁辱?独恋虫蚁而号奇僻,为失为得?至于老叟抱瓮、米颠拜石这世界总会给你一个生存的意义的,只要你——先承认它。

    但那骆寒似乎要都否定了它,他独逸于荒野塞外。有宋一朝,允称教化,但他自居于化外。‘化’是什么?好多人没有想过。耿苍怀自此也才明白为什么骆寒那一剑一利、一击之劲、一跃之疾、一弧之僻,都成人所难挡、已所未见的了——实在为他在武学一道上已走出很远。武学一派,洋洋如横沙瀚海,包容无数;各家各派,各有源流,年深月久,岐义倍出。当年华山派有剑、气之争,少林也不断衣钵之乱,各家各派,求的是一个传道,但那‘道’都是传下来的——前人开基,后人装点,一堂一室,一架一构,都出于众手,纵难说洋洋大观,也实结构纷繁;不说美仑美焕,却也往往都有些机巧独擅。所谓出手,就是拿这一家一派的套子来罩你,你但有沉迷,无不陷落,就看你的功力高还是他的手段深了。但那骆寒却一剑独逸,抛万般法门于不顾,远溯武学之前。独探源头,当然自得活水,虽然其间之困惑烦难,空虚渺茫更较他人为甚,但、确是做到了所承别传。

    ——其实,在无数江湖人心目中,他所心冀的武学,在浩如烟海的源头,其实也是无门无派的,那是有意识之初,天地鸿蒙,隐约一线。如今千门万派,通向那里的,接在源头的,往往也不过是那么一个点,悟及于此的,万无一二。耿苍怀武学之成,其实是在三十岁时,听了一个文士的话。那文士说,为学如求所成,当寻得语言之前,此言深切,耿苍怀由此而悟,学武如欲有成,也当返到有招式之前。其实站在源头那儿,才是一片全未开拓的荒原。此处,文武殊途,却可同归。孔孟观之,说:“此地浩瀚,逝者如斯夫,流沙弱水,无定力者,必沉溺无限,为小民细智所未易轻至。”悲悯众生,故言“敬鬼神而远之”垂五经六艺以教天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开万世不易之基,虽有癣疥,终成大德。百千年来,董仲舒,韩愈,一代代大儒,叠房架层,建构人伦,也就是想造一座房子让万民兆姓的思想安于其中,行有常则,动静有止,不致于面对意识荒漠中那难以预料的狂风暴雪而已。

    因为、那空茫真的足以摧残人生存的意义。此外,老聘有老聘之道,庄周有庄周之道,我们后生小辈,但有归心,无不是托庇于其羽翼,才于蜉蝣之生中偶得意义。——就象耿苍怀以剂民利世为已任,以家国之念自我振作,以抗人生之无常、物理之殊异,细细想来,也不过如此。所以他为那骆寒感到感动——不是这少年,他都不会再想起这些了。

    想着、耿苍怀步入阵中。这一堆石头,一经人意发动,竟威力如许,他的心中也自骇异。如今控阵之人已走,石头也就成了只是石头而已。他走至中间那块大石旁,果然上面有一代武圣归有宗刻下的字。耿苍怀抬头望去,铁钩银划,心中不由大起高山仰止之感。只见那块大石,气象独具,石面上,字字俱如拳头大小,刻了一篇文字,引的却是贾谊的鹏鸟赋,篇尾注明了出处,——如果不注,耿苍怀也不知是何来历。引的那一段文字却是:

    夫天地为炉兮,造化为工;阴阳为炭兮,万物为铜。合散消息兮,安有常则;千变万化兮,未始有极。忽然为人兮,何是控搏;化为异物兮,又何足患!

    言若有情,忧愤深广,耿苍怀一时都愣住了。一回头,那骆寒还在那块大石上无语静坐。他悟到了什么?耿苍怀也不知。

    到第三天夜里,耿苍怀于睡梦之中,猛然惊醒,却是骆寒纵声高啸,他的啸声也非同常人,清锐嘹唳,出于丹田,返自虚谷,若有形质,直干斗牛光焰。耿苍怀知他必有所得,抬起头,只见满天星宿。天愈黑,星愈明,那一啸却是骆寒这天地的生人之气。这一啸足有盏茶才停,附近村民闻得,恐怕梦中禅谛,如有过路高手听得,更不知当如何惊骇。

    第二天,骆寒便收拾了下行囊,在骆背上的革囊里找了一套换洗衣服,把浑身上下彻底洗了一洗,才重牵着骆驼上路。他似知有耿苍怀同行,不知是否出于礼貌,并不骑上,只牵着那头骆驼步行。耿苍怀也就上路,与他始终有个十来步的距离,两人就这么一路无话,一前一后。行了一日,中午在榆树铺打了个尖,晚上却歇在了石桥。

    石桥镇子好小,——这时他二人已出安微,进入苏南地界。一路走来,已觉口音变化。那少年牵着骆驼行于市集,虽不免怪异,但他和当地百姓却颇合契。虽然语言不通,但连比带划,也让他找到了宿处。小镇的一条青石板路上,有一家‘君安栈’。

    一路上,不少小孩儿追着他的骆驼不放。那骆驼有些不耐,骆寒却似对那些孩子颇为友善。有胆大的孩子不时伸手摸那骆驼一把,然后哄笑一声,自己把自己吓得散开,然后见骆驼与骆寒俱没反应,便又聚上来。那骆驼不时看向骆寒,似不想忍耐,但骆寒面色平静,不作反应,耿苍怀见那牲口眼中便似叹了口气的神情,默默忍让着那群顽童,顺着他主人,随那些顽童搔扰算了。

    找到“君安栈”骆寒掏出块碎银子,要了一间房。耿苍怀见他劫镖多多,自己出手可不大方。让他意外的是,这时骆寒却回头冲他一笑,和他说了三天来的头一句话:“我没有多的银了,请不起你,你和我住同一间房吧。”

    耿苍怀一愣,颇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从来宠辱不惊,这种感觉,自己想来也觉好笑。那客房却只一张床,骆寒叫店伙拿门板又搭了一张。他不要被褥,于十一月的江南,也睡光木板,倒也利索。那房间的墙上、四壁都是水浸的印子,斑斑驳驳,各具异形。耿苍怀也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和这孤僻少年共身一室。

    两人用过晚饭,那骆寒洗了脸,躺到硬板床上,才跟耿苍怀说了第二句话。这是一句问话——“你找我何事?”

    耿苍怀沉吟了下,才道:“是袁老大托我找你,他想和你一见。”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代人传这么一句话。

    骆寒淡淡道:“我不是叫人传话给他,明年再算吗?”

    耿苍怀一愕:“那我倒不知。”

    骆寒一时便不说话,耿苍怀坐在床帐边,小镇的人歇的早,外面已经很静了。骆寒不说话,耿苍怀象也找不出什么话说,想了想,脱了鞋、合衣就在床上卧下。躺了一时,觉得身上庠,才发觉有跳蚤。骆寒不要被子,倒也有道理。耿苍怀伸手捏死了几个,侧目向骆寒那面望去,却见他人似平躺着,其实全身只有枕骨和后踵实接在床板上,除这一头一脚外,全身笔直悬空,竟和床板相距一线。耿苍怀一骇——还没见过人这么练功的。然后不由失笑,他眼力好,运起目力,就见骆寒全身崩得紧紧的,连脸上也是——他那床上也并非没有跳蚤,在他手臂上就有几个。有时就见骆寒眉毛跳了一下,却忍住,那分明是被跳蚤咬了。他露在外面皮肤上已有几个红点。可咬他的那几个跳蚤却苦了,因为骆寒在它们一咬之下,就把皮肤绷紧,竟让它们拨不开嘴。他也真稚气,并不伸手去捉,人与跳蚤就这僵持着。耿苍怀肚中暗笑——自己一把年纪,还没见武林中有这样的“人蚤”大战过。

    又歇了一时,耿苍怀实在忍不住,只有坐了起来。油灯还亮着,耿苍怀见那骆寒已闭上眼似睡着了,就伸指一弹,把油灯弹灭。窗外月光微微浸入,让耿苍怀颇起今夕何夕之感,心里影影地想起了小六儿、还有聘娘“香雾云鬓湿,清辉玉臂寒”说的就是这样一种时刻的心境吗?他们现在怎样了?有否在念及他?

    夜凉如水,那抹微凉就象耿苍怀心底的思念,象茶中之味,虽淡,却是人心中不可少的一份对生存的依恋。

    良久,骆寒忽然道:“袁老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来他还没睡,耿苍怀要答他这个问题,可筹思了好久。他轻易不做答,但有答案就务尽详细。因为,这关乎骆寒与袁老大可能的冲突——也是一个有关生死的问题。

    好在骆寒有耐心等。良久耿苍怀才开口:“他是我毕生仅见的高手。”

    “他今年该有四十六岁了。其实他的出身也很苦,半生俱在乱离之中。据说他小时因为家里有一块奇石,被朝廷把他家房子都拆了,为运那块奇石。他一怒之下,行走江湖。拜师习艺,却数度被同门攻讦,也数度被迫破门而出。但他生性坚忍,只一手平平常常的“猿公剑”因为有一字与他姓的语音相合,他居然硬把它磨成了一套绝世剑法。那剑法我见过,——那时袁辰龙才二十四岁,有才情,有悟性。”

    “但他更有的却是魄力,是坚忍。我与他相识于宣和七年,正是金兵第一次南下之时。那时他武艺未成,但幼弟袁寒亭遭金人掳去,听说他追踪千里,于十万大军中几进几出,数度喋血,还一度重创于金人高手左将军金张孙手下,伤重几死,费时一年零二个月,才从金人手下把弱弟救出。救出后、他更自发愤,渐渐锋芒俱出。‘一剑三星’就是那两年败于他手下的。据说他义气相召,那时聚在他身边的已很有几个人,可能那就是现在莫余现在所谓的‘辕门’的前身了。”

    “从靖康之难起,我闻说他投入宗泽军中,因个性太强,屡进屡退,但功劳显赫。康王渡江时,他位列护扈,其后金兵南上,康王一度辗转海上,以避金兵,其所以幸得身全、袁老大及其一支亲兵的护卫可谓是有大功的。可是朝廷初定后,功劳几度遭人冒认,袁老大一时反沉于下僚。而赵构一度因为谗言,还将袁辰龙弃置不用,但他并没闲着,在江湖之中,势力渐张,爪牙初成,羽翼已就。其间他也有几次小小的复出,一是助刘琦来湘西悍匪,一次是为防金人之刺客,还有就是赵构恐惧江湖中人,一直不敢捐弃袁老大不用。加上宗室双岐的存在,让赵构一直离不开袁老大的护卫。直至绍兴八年,地方动乱,他受命重出,整冶缇骑,由此势力张扬,一发而不可收。如今朝廷之消息情报,追捕断狱——所有安危大事,他俱得参予,可谓权倾一时了。”

    “那以后,就成了今天这个局面。”耿苍怀说着一叹,他不满袁老大,有时见缇骑残暴,实在恨不能除之而后快。但——他偶然私心忖度:如果把自己放在袁老大的位置,维护这么大一个朝廷,管束好这些巨族豪强,万民百姓,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比他做得更好,抑或反而进退失矩,弄得天下星散,搞成一团糟?

    耿苍怀叹了口气,政治是脏的,可能因为——人是脏了。虽然这一点耿苍怀不愿承认,但他还是觉得:所有的妥协都是脏的。但无奈的是,从有人以来的生生世世,大家都活在这份脏中,滋滋润润、也委委屈屈地在卑鄙与阴谋、牺牲与剥削中生存过来的。

    骆寒静静听着,没有插话。等耿苍怀住口了好一时,才又问:“他的武功怎样?”

    耿苍怀一顿,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这事可不太好评价——人言人殊,每人有每人不同的标准,他不知骆寒的标准是什么,便笑着反问:“据我回想,你好象在江西跟踪过我,看过我出手,你觉得我的武功怎样?”

    骆寒“嗯”了一声,默认了跟踪一事,想了一下才答道:“还好。”

    然后又道:“太规矩了。”

    耿苍怀没想他会这么一答,不由一笑,却听骆寒很认真的继续道:“这样练起来会很累,但的确精深。”

    想了下、骆寒又加了一句:“我没把握胜你。”

    他意犹未尽,看着窗外,却最后加道:“但我也许可以杀你。”

    耿苍怀一愕:杀一人和胜一人是不同的——耿苍怀明白,但他也没想到骆寒会这么说。他不以为忤,反觉得这少年倒坦诚得可爱,也就微微一笑道:“如果照你说的,那就袁老大的功夫可就不太规矩、甚至可以说太不规矩了。”

    眼角扫了一眼骆寒,掠过一丝笑容:“但他练来想来也不会不苦。”——这世上有不苦就可以修来的绝顶武功吗?——你骆寒练得就不苦吗?耿苍怀苦笑着想:只不过每个人以苦为乐的方式不同而已。

    “——袁老大的功夫比我博而且深,可能我超出他的、只是他不似我这愚人般苦练得一‘精’字而已。但他的武功相当霸道。他数入名门,深明一切拳法,几乎于天下武学无所不窥,所以也可以几乎不依规矩出招,其势如狂滔巨浪,大浪孤舟。我只年轻时和他试过身手,如今十有余年没再见过,但那时他的武艺,思之仍令人骇然。”

    想了想,耿苍怀又道:“江湖名家,多各有绝技,比如我,凭‘通臂拳’、‘块磊真气’和‘响应神掌’也算薄有声名,可袁老大不同,他所学太多,各家各派之绝学秘技他常常不问出处,只管拿来就用。他又一直忙于世务,没心思整理廓清,所以,没人知道他擅长什么武功,如果可以称之,只有把他的各种拳脚器械前加个‘袁氏’之名,比如,‘袁氏罗汉拳’、‘袁氏太平刀’、‘袁公剑’、‘袁门心法’吧?”

    “我这一生很少服人,尤其志趣不同不正与谋的人。但如单论武功,提起袁老大三字,我只能说三句评语——佩服、佩服最后还是佩服。”

    骆寒静静听着,并没有不舒服,也没有觉得耿苍怀有夸大之娟。良久,耿苍怀一叹做结道:“所以我也给你提供不了什么关于他的资料。只听说他最近有一门独创的心法,号称‘忧能伤人’,不知其中奥妙如何。唉,说起来,以袁辰龙的功夫,倒真的到了可以开山立派的地步。只是,他怕无此工夫,有此工夫也无兴趣来做。”

    骆寒一时没有说话,最后才问了一句:“那你觉得,我的功夫如何?”

    耿苍怀想了想,欲有所言,似是讲不清,又想了想,才道:“不好比,不好比,——我也只见过你一两次出手,轻疾险峻,果非常人所能及,但恕我直言,你的剑法气象不大,出手似还小气了点儿。”

    这一句似正击在骆寒心底,他此后一直无话,让耿苍怀都后悔,是不是话说直了点儿。但也不好改口。实在是于他心底,已把骆寒看成了自己小兄弟一般。只不过,这个小弟的大哥要当起来,可当真难了点儿。

    以后他们又同行了两天。耿苍怀一时左右无事,索性缀着骆寒,看他是何行止。只见骆寒一路依旧无话,晚上住宿时,也没再问耿苍怀什么。只是从第二天晚上,耿苍怀于睡梦中忽听到磨剑之声,醒来细听,却是从头上传来。他一睁眼,见同室的骆寒已经不在。他心里好奇,出门一望,见骆寒正坐在房顶,用屋檐之瓦就那月华磨他那柄两尺短剑。

    其后的夜里,耿苍怀觉得,有时,骆寒似是一夜都不睡,或以手指,或以足背,悬在房梁屋檐、或门外大树上,练他的腰功腿劲。耿苍怀见他姿式怪异,也不知他这门功夫的出处,只有暗暗诧异。

    他们这一路还是向东行去,走不了两天,道上已传出袁老大不满骆寒劫镖杀官、剑伤其弟之所为,已率麾下劲士坐镇镇江,势逼淮上,说骆寒不出,就欲向镖银的收主易杯酒讨个说法。骆寒行路一直走在江边荒野小路,路乏行人,这些话都是耿苍怀去打听回来的。骆寒听说后,也没说什么,只是落脚不在落在客栈,而是荒野小村的农人家里。因他走的路僻静,他们这一路上倒真没遇上过江湖人物,更无人能知他的行踪,只骆寒每夜磨剑的声音更久更长了些。

    这些日子来,寒流南侵、渐渐北风凛烈,耿苍怀都觉得衣服单薄了起来。这晚住下,半夜里,耿苍怀就听门外隐有剑风。睁开眼,却见油灯还在骆寒榻边亮着,灯下放了一本发黄的剑式杂谱,是这些天骆寒闲来常看的。耿苍怀走向窗前,从窗缝间向外望去,只见庭院之内,北风之中,骆寒正在舞剑。向上看,天上是肜云朗月,砸在庭中,一院明澈。骆寒剑风劲疾,在嘶嘶北风中猎猎做响,却听骆寒低声吟道:

    昨宵晏起风满堂,

    一室穿厢大风长。

    风于门外瑟寒木,

    一帘扑索子夜长。

    独有一子当西窗,

    恍恍梦醒心茫茫。

    欲持古卷拥衾看,

    还执一灯影昏黄。

    奈何忽有鸡声起,

    起着夹衣出横廊。

    不为变夜寻星斗,

    只恐心事久低昂。

    我即少年慕磊落,

    谁能教我坦荡荡?

    耿苍怀几乎忍不住直欲拊掌——好一个“不为变夜寻星斗,只想心事久低昂!我却少年慕磊落,谁能教我坦荡荡?”——这一种中宵惊起,舞彻中庭的豪情耿苍怀已久未曾经。

    第二天骆寒便不辞而走,然后两天之后,耿苍怀就听说,就在袁老大势逼淮上之日,有个少年牵着骆驼在石头城边长江畔晃了一晃。耿苍怀只觉血脉一张——这世上,还有谁敢如此,独撄袁老大锋镝之所向?

    耿苍怀也一路东行而去,要看看这不可避免的对决是何结果。路上,他看着天上日渐浓厚的肜云,层层厚积,势压江南。有一场风云激变,只怕也就要发生在江南的这块土地上! <!--/htmlbuilerpar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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