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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走了,他这未竟之事咱们可不能不办。人贵自立,不能什么事儿都靠别人呀,咱们今天就定定任务——风老大与王氏贤昆仲今日会散后就请各回老家重立旗帜,声势要做得大些,要动就动得铺张扬厉些,各位以为如何?估计三日之内,铜陵城内就会有风声。那宫胖子分守任大,动不得身,六飞卫在,少不得要出马,以求肃平三位。三位请撑一撑,有这一段工夫,我和公书堂曲学士,黄山轻尘子道长,九华派吴道兄,加上林家侄儿就可去完成骆少侠未了之事,杀了宫方那狗都尉,取他人头来,让皖南这块地方重见天日!这一战相当重要,不得马虎。南漪三兄,你们也别闲着,要为风老大和王氏昆仲助一把力,否则,光他们只怕抵挡不了六飞卫。”

    他单单未提石敢当一人,旁人也没在意。只见轻尘子眉毛一振,颇为兴奋,吴道人却在轻轻咳嗽。面对缇骑,谁也不敢轻忽。座中林致年纪最小,这是他要面对的第一次重要的格斗,手不由微微发抖。在座人人面色整肃——这是他们早就盼望的一天,不知事到临头,为什么心里却都有点儿空空的感觉。

    莫余却没有,只听他继续道:“只是,这事是咱们是代骆少侠行他那未来得及的做的事,杀了宫胖子后,大伙儿怕不好居功,就对外说,是弧剑骆寒又杀了一个缇骑都尉如何?他欲以一支弧剑单挑袁老大,——咱们看袁老大还沉得住气多久?”

    他这分明是挑拨二虎相争,移祸江东之计,众人都是明眼人,谁听不懂,不由哄然一笑,风烈一拍大腿道:“还是莫余先生这招高。我正想么怎么找到那骆寒呢。莫先生此计一施,不怕那骆寒与袁老大不想出来。”

    “公书堂”曲云甫淡笑道:“何况这等杀官造反的事,毕竟不合于律,是要灭门的勾当。虽是朝中势力之争,也不能做得太明显了。那骆寒骆少侠什么都不在乎,这名声索性让给他吧。”

    众人更是哈哈大笑。耿苍怀心头听得一寒——这就是江湖,这些人也就是武林中人,也是他的国人。江湖中本已有人啧有烦言,说他耿苍怀武功虽高,却做不得大事,连他当日练武的起手师傅嵩山刘免对他也有此责,但耿苍怀闻言至此仍不免心中一愤——如果同袍都是如此之辈,那么不和他们做那些大事也罢。孔子之言:以暴易暴、未知其可,那么、以文家这些貌似文质彬彬的奸狡小人,以奸宄阴诈之道以易袁老大的刚愎酷烈,只怕更是未见其可。

    就不能有一支正义之盟、堂皇之师代天行道吗?为什么总是小人当道,君子在侧?——想起这些,耿苍怀不由心中一痛。

    只见莫余一正容道:“只是,行此事前,兄弟还有一件担心的事。”

    风烈笑道:“莫先生有什么担心的事?说出来,这么多好朋友在场,大家伙儿替你摆平。”

    莫余沉声道:“诸位可知——那袁老大权倾朝野,威压一世,据我们的线报,他外面依仗的是缇骑,可内里、其实他最可依持的实力并不是缇骑。”

    不少人还是头一次听说,林致年轻,忍不住抢先问道:“那是什么?”

    莫余沉沉地看了众人一眼:“辕门。”

    然后又重重地重复了一遍:“是辕门。”

    不少人还是头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连耿苍怀久走江湖,也不知道这等江湖秘闻。只见莫余说着就负手站起,立在那荒台上,看着渡江之云,朗声吟道:“双车纵横,七马连环,左相为御,右士为骖。以此行道,谁可比肩?以此入世,孰可敌焉?”

    然后他沉声道:“其实,据武林耆宿文府中人言,在袁老大入主缇骑之前,已任一已才智,在江湖中网罗人材,或为他门人弟子,或为他亲朋故旧,独创‘辕门’一派。这‘辕门’非同于一般武林门派,也不是平常江湖组织,是为了助袁老大完成他入世之愿的。门中人据说对袁老大都非常敬重,都到了托付生死的地步。而且、这辕门之中,人并不多,但俱怀异能。刚才我念的那首口决,据说就是袁老大辕门中人的切口。辕门一共十一人,共有‘双车’、‘七马’、‘一相’、‘一士’,握传左车尉迟渺、右车常卫,俱是江湖中不可多得的人才。其人武功锋锐,少有抵挡。袁老大许多对头,如当年‘一剑三星’的紫薇堂就是他们二人联手踏平的。连少林、丐帮这等大派,也一向让他们三分,袁老大与这一门一帮的交道都交由他二人打理。‘七马’则有铁骑、狐骑、骠骑、龙骑、飞骑、羽骑、豹骑,七人姓名不详,但铁骑主理边防,狐骑主理情报,骠骑游骑江湖,龙骑常镇临安,飞骑清除异己,羽骑随侍袁老大,豹骑虎伏湖广,这种分工大致不错。据称辕门中人已有卧底于各大门派。以及左相胡不孤,右士华胄,共为参谋。这十一人,俱为万人之秀,一时之选,尤其对袁老大极是忠心耿耿。我们打探了十年,也没探清这辕门中详细情形,其组织严密可见一斑。”

    说着,一顿。然后猛地高声道:“可如今,在我们座中,就有一位辕门中人在,我说不放心,就是不放心在这一点!”

    众人先已听楞,此言一出,在座的人不由齐齐一惊,风烈与林致一下跳了起来,轻尘子一脸铁青,猛地站起,左手回探,看都不看,已‘嗖’地抽出背后之剑。剑是好剑,锋吐青芒,一看便知是百炼之钢,他剑尖向前微垂,是指向地面,遥冲着众人的脚,环指了一圈,冷声道:“是谁?”

    他语意如冰,剑锋上也刹时如凝了一层寒冰,这是黄山绝学“雾冷寒松”看来这轻尘子一身修为,当得上一流高手之称。他痛恨缇骑已到如此程度,一有其人,一得其时,定要杀之而后快。说话间,轻尘子剑尖已停止轻颤,语音也孤直如弦:“给我站出来。”

    在座的人几乎都齐声道:“是谁?”只有吴道人“嘿嘿”道:“不是我。”众人都不由互相戒备,齐齐退后两步,以防不测。莫余却盯着一直没有开口的石敢当道:“石兄,你说是谁?怎么不站起来?”

    当真,座中只有石敢当没有站起来。

    林致愕道:“不会吧?他是石台大佛寺龚大佛的高弟呀?我和他认识已六、七年了。莫世叔,你不会搞错了吧?”

    莫余已冷笑道:“石敢当?龚大佛?嘿嘿!——龚大佛的修为我还不知道!他是龚大佛的徒弟?只是,依我看,龚大佛的修为只怕及不上他的一半。林贤侄,你是认识了他六、七年,但肯定不知,他也该就是七马中的狐骑石燃。他最近动向太多了,否则我们也不会知道,这还是辕门中我们探明身份的第一人。”

    然后,他负手向天,阴yīn道:“石燃,你站出来吧。反袁之盟你也敢来,不愧好胆色。我们此盟今日就以你的血歃血祭剑。”

    那石燃已闻言而起,大笑道:“不错,我是石燃。”他知今日一战必不可免,他本为探听消息而来,没想会被认出,当下一掌就向轻尘子劈去,他这一掌居然真就是龚大佛的“大佛掌”但莫余说得也不错,龚大佛自己出掌也没这般声势,修为只怕还真不到这石燃的一半。轻尘子一掌当面,须眉皆动,叫了一声“好”一剑对谁石燃掌心就刺去,石燃改击为拍,让过他一剑,身子一个倒跃,却是一招“灵狐入洞”将整个后背向九华吴道人撞去,吴道人见他缩得似个圆球,虽后背卖给自己,不知是否有诈,他生性谨慎,不就还手,反飘然而退三尺,那石燃见状,一腿顺势就向风烈踹去,风烈双掌一挥,就去硬接,这下却是硬对,只听两人俱是“嘿”了一声,到底臂不及腿,风烈一连退后了三步。他三人这一招之间互有进退,场中就空了一块。石燃立在正中,眉眼睥睨,虽遭险境,并无惧色,朗声吟道:“双车纵横,七马连环;左相为御,右士为骖。以此御敌,谁与比肩;以此入世,孰可敌焉?”

    他这几句念得神威凛凛,连耿苍怀听得都心中一动。只听那石燃已道:“不错,我就是狐骑石燃。小小的一个白鹭洲之会,我会不敢来。嘿,袁老大强过你们百千万倍,凭你们这朽腐之盟,加上文家一群卑劣小人,就想倒袁,真是笑话!笑话!

    说着,他猛地从怀里捣出一支信鸽,挥手一掷,那鸽子已被掷入丈许高空,振翅待飞。林致叫道:“不好,他要报信儿求援!”手里就向石燃出了手,他使的却是宣州林家家传的掌法。石燃一一避过,却不还手,林致怒道:“你怎不还手?”

    石燃笑道:“我与你相交七年,也瞒了你七年,这七年之中,你一直还当我是个朋友,你对我有过这分情义,我自然该礼让十招为歉。”

    他口里说着,脚下避着,手里可没闲着。——那边南漪三居士一见他信鸽脱手,他们以暗器名家,当下就齐齐出手,一人一粒铁菩提就向空中射去,石燃却一抬袖“嗖嗖嗖”以一枝袖箭击落了三只铁菩提。南漪三居士如何肯服?再次出手,铁菩提,铁莲子,铁三星依次而出,而石燃怀中袖箭似也不少,右臂连挥,将他们暗器一一击落。他们四个都自负暗器高手,较上了劲儿,都不肯服人。并不互攻,争的却是天上那一只鸽子,斗的就是信鸽振翅前那瞬息时间。鸽子有知,如知自己生死决于他人之手,不知是否会汗湿白羽。

    林致已喝道:“你让得起吗?”

    石燃笑道:“不让让你怎么知道让不起?”

    他似对林致颇有好感,真的不还手,一边避让林家掌法,一边犹有空踢出一腿,格开风烈击来之掌。两人这次又是硬碰硬,碰得“砰”然一响,风老大面色一青,哼了一声。

    这时,却只轻尘子一弹剑身“嗡”然一响,口中喝道:“接招了!剑来鱼脊,给我看剑!”他到底是名家正派,不肯冒偷袭之嫌。黄山侠法高绝,石燃一见之下,已知不可轻敌。他此时已无暇与南漪三居士空中较量暗器,一挥袖,三支袖箭向他三人射去,逼他们自守。伸指一弹,已弹在轻尘子袭来的剑脊上,他这一招用得极险,稍有不慎,就不免把手指齐根削断,但敌众我寡,他也只有履险。但履险如夷才见高明,他挡开轻尘子一剑,不进反退,身子向后疾跃,退的过程中又向曲云甫发了一招,还有空对林致叫道:“林兄,十招将完,你仔细,再有三招,我可不再多让了。”然后,他后背就撞上一颗松树。他原是算好的,人一撞上,身子就已顺着树干直滑了下来,背靠着它面向众人。似是知道逃是不好逃了,索性架式一整,倚松一战。眼中望着鸽子已振翅而起,目光中不由一喜。

    却见莫余这时展开大袖,忽向天上一挥。他一出手,石燃神色就一变,要发袖箭,却已不及,只见那只鸽子在空中顿了顿,莫余袖中第二股阴劲儿已到,那鸽子便哀鸣一声,直坠下来。石燃面色一冷,知消息难送,且援兵已绝。莫余冷笑道:“上了白鹭洲,你以为还能活着出去吗?”

    轻尘子却不待他答话,已一剑快似一剑,向石燃攻来,把一套黄山剑法使了个招招疾、式式险。那石燃背倚松树,一步不退,见招拆招,见式破式,守也守个滴水不露。他吃亏就吃亏在时刻要防着旁人助攻这一点,那轻尘子叫道:“今日叫你缇骑也知道知道黄山剑法的厉害。”

    石燃冷笑道:“厉害?如果你没有帮手在侧,我十招之前就已把你手中之剑折断。”

    轻尘子怒道:“胡说八道。”

    石燃冷笑道:“不是吗?你十招前以“迎客三式”中的“横出式”接黄山大八式“鲤鱼脊”中的“苍波跃变”自以为机巧,别出机心,不知已犯了黄山剑法的大忌。三十年前,黄山知机子就已创出这一变招了,可惜,他这招只用了一次就死在了大佛老人手下。试问,我如果不理你那一式横出,左手指以‘清平掌’的“上推手”推你的腰,右手再以‘折冲指’走坎门上袭,是不是已折断了你的剑?要不是我防着南漪那三个伪君子的暗器袭我右肋,岂还容你攻到现在?”

    轻尘子脸上不由冷汗浸出,他前年才创出此一变招,黄山上下一派叫好,连师傅也颔首微笑,实没想到照石燃所言——三十年前已有人想到,而且因为这一招已身死命丧。他本待不信,偏那石燃说来丝丝舍扣,三十年前,知机子师伯祖是失踪不见。但轻尘子也是刚愎自傲的人,不撞南墙不回头,冷笑道:“武功之道,说得通行不通之处甚多,你休用话语唬我。有本事使来看!”

    石燃冷笑道:“小杂毛儿,你少卖乖,我现在防着这批伪君子,可不敢使来。”

    轻尘子最受不得激,已怒道:“莫先生,南漪三兄,风兄,林兄,几位但请旁观,我倒要与这石头放手一战,看他几招能折了我的剑。”

    武林中原来单打独斗的规矩。如果单挑,那就不比仇杀,一旦言明,旁人就不好出手的。轻尘子又是黄山派大弟子,在江湖中极有份量,他如此说,自是要依单挑的规矩了。众人也要看这难得一见的一战,都应声道:“是”莫余更笑道:“那好,莫某就等着为轻尘道长弹剑相贺了。”

    石燃面色一喜,他已估准轻尘子牛脾气,要的就是这个。他知武林中人最重然诺,话一出口,虽死无悔。轻尘子一言即出,就只能以一搏一,哪怕为此剑折命损,众人也不便出手,以损黄山剑派清名,当下笑道:“小道士,你倒硬扎,不信,你重新试上一遍。”

    他手下一缓,轻尘子果然是个牛脾气,剑转回旋,又转入“迎客三式”这三式变化繁多,依次使来,也用了近盏荼的功夫。忽然他见有机可乘“横出式”即出,马上转“沧波跃变”他这次加意使出,更是转得又疾又快。那石燃大喝一声“好”左手果以“上推手”击他腰间。右手一式“黑虎捣心”直击轻尘子心口,轻尘子当时做此招时遍想了各大门派精妙招术,俱有应付之道,知其不可破自己这式新招,却万没想到还有人用这至粗至浅的市井流氓式的招式与自己对战。要是一般的“黑虎捣心”也罢了,但石燃这招倾力而出,又快又狠。轻尘子心叫一声“不好”不及伤敌,先求自保,左手回招相应,要全力接下这式“黑虎捣心”大变突来,猝然难防,他右手劲力一虚,石燃左手果以一招“折冲招”轻巧巧地就捏住了他的剑,只要一使劲,他这松纹古剑、黄山派大弟子的声名、连同派中声誉,不免一齐折断。

    轻尘子一闭眼,石燃却耳中忽闻风声,他怒骂一声“卑鄙”他这里螳螂捕蝉,万没想到还有黄雀在后。他本以为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对方人物为顾及武林规矩,此时也不会出手,没想对方算计的也就是他这一刻。南漪湖三居士一人一颗铁莲子,一颗铁菩提,一颗铁三星,‘嗖、嗖、嗖’地向他左肋袭来。这一招有个名目,叫做“三星当户”好在石燃反应快,左手一攀松树,人已悠地一下荡到了树后,哪想这招敌人也已料到,南漪三居士又是三颗暗器飞来,石燃衣袖一拂,将暗器接过,这时‘公书院’首讲曲云甫一招摺扇也已向他后心点来,石燃本可以以一招“鞍马式”避过,但他知敌人处心积虑,要的就是这个机会,逼他使出一招“鞍马式”那时自己先机已失,只怕再也难求万全。心知此时再不出奇招,必蹈死地,当下仗着腰功硬扎,向后猛倒。众人万万没料到他此时还能使出这么一招“铁板桥”只见石燃腰身如折,向后仰去。避过曲云甫那一招,张口就向曲云甫下阴咬去,这招更是匪夷所思,世上本绝无此一招,曲云甫大惊,连忙后避,却见石燃一张口“脱”地一口痰向他面上吐来,这一吐势道虽劲,但不能伤人,但出于好洁本能,曲云甫一张摺扇,护住头面。他脸是护住了,石燃却得此之机,右手直击他胯下,虎爪一挤,曲云甫一张脸上五官痛得几乎也挤到了一起。众人料不到他腰动如此硬札,原有都被打算打乱,眼看着曲云甫一招之下已受重伤。众人只听“啊!”、“嗯!”两声,一大一小、同时发出,前为惨叫,是曲云甫,后为痛呼,却是石燃腿上着了南漪湖三居士一记铁莲子。当此之际,他虽重伤曲云甫,却已不及再下杀手,右手一挥,倾尽袖中袖箭向南漪三居士射去,他知此时自己铁板桥在地,最易受到攻击,一定要逼开敌人,赢得一口气的时间也好,就得了喘息之机。就在他挺腰欲重新跃起之际,只见天上一黑,一个人影遮云散日而至,正是莫余。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压箱底的本领“黑手印”直击石燃胸口。这一招之重,连耿苍怀也不由一愣。

    石燃避已不乃,一咬牙,双足一挺,胸口已是一缩,又往前窜了一窜,让开胸口,竟以最柔软的小腹来硬受了莫余这开山裂石的一击,左右双手却同时也以“绝命虎爪”拿向了莫余腰肋。他此招算得不错,若让胸口挨那一掌,以硬碰硬,只怕当声他就会胸骨尽碎,莫余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且这么肯拚命,得手之际,不由也是一声痛呼。他虽击中对方小腹,一招得手,几乎击垮了对方,但自己也身受重伤。他双足用力,奋力跃起,挣脱了石燃左右虎爪,只见双肋间鲜血淋漓,如一只受伤大鸟般跃回原地。

    石燃腰功也真了得,硬受一击后,肝脾如碎,仍能勉强弹起。左手袖箭也已倾曩而出,这一次使的是连环箭,南漪三居士‘呀’地一声,已伤了两人。但轻尘子这时已从惊愕中醒了过来,一时羞愤莫名,一招“横山刺虎”以指一板剑尖,那剑登时弯成个弧形,他身子也同时弯成弧形,然后猛地一松,借那一弹之力,猛向树后石燃刺去。

    他这一招竟不顾有树,凭着那一弹之力,松纹古纠直透树身,然后刺中石燃。石燃这时方倾尽余力以暗器伤了南漪三居士,再避不开,只有让了让,让开心口,轻尘子那一剑却也将他右肩刺穿。

    这一剑极重,场中都是会家,知道石燃受此一剑,等于就再无还手之力。石燃与轻尘子两人却都一静,就这么隔着松树面面相对。石燃面色惨然,轻尘子燥怒无名。良久,只见石燃咳出了一口血,低声喃喃道:“嘿嘿,名门正派,名门正派。”

    他口边竟噙了笑,带着鲜血,更增惨意。

    轻尘子只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中羞恶交争,知自己已做了武林中人极不齿的一件事。他一向自视甚高,此时虽然得手,但反似受不了这个结局,忽一抽剑,鲜鱼就从石燃肩上涌出。轻尘子从怀中掏出一瓷瓶,不及拧盖,直接用双指捏碎瓶口,把瓶里的药一齐倒在石燃肩上伤口上,那是黄山派治伤灵药‘玉兔散’。然后,轻尘子苦笑一声:“贫道有愧。”

    他仰首望望天,似是惶惑无地。这一战,看结果算是他胜了,但他到底是名门之后,越想越愧,忽然手臂一振,一抖震断了掌中之剑。莫余叫道:“轻尘道长”轻尘子一声不答,忽直向江边奔去。他行动狂躁,想来心情极乱,到了江边,竟不肯停,一跃而起,就向对岸扑去。众人“啊”地一声——此时初冬,长江虽然水落,但仍旧宽阔,世上只怕还无一种轻功可以一跃而过。果然轻尘子跃出不足三丈,人已笔直直向江心落去,众人又“呀”了一声。那江水极深,轻尘子转眼没顶,众人都说不出话来,就在这一愕的工夫,只见水花飞溅,一个人影又从江底飞跃而起,直向前扑,带起一大片水花,众人又是一声“啊”轻尘子这一跃是跃自水中,水中阻力已消了他不少前扑之力,这一扑只扑出两丈,重跌入江心。这次时间略长,想来因为水也深了些,他才重又跃起,这次他却已无力跃出水面,而是双掌猛拍,人才腾起。也就是冬季水枯,加上他狂躁之中发出的潜能,如此三五次,他才得以一身水花飞溅地跃至对面岸上。冷水数浸,似仍浇不熄他的心中愧悔懊恼,想是自怨自责过甚,这个清华羽士,竟不顾尘土,一身湿漉漉地绝尘而去。

    石燃看着轻尘子去远,用衣襟就轻尘子之药按在伤口上,瓦罐不离井上破,他已重伤如此,看到轻尘子之般,心中没有欣喜,反觉出一分惨淡。

    众人都是半天没有说话。半晌,风烈才嘿声道:“总之,我不管你石马狐马,今天算是逃不走了。”

    石燃微微一笑道:“你看我想逃吗?”一脸讥诮地转向莫余:“莫先生,阁下到底不愧是读书人,南漪三位也到底不愧是隐士,还有那个什么曲学士,风老大和王家兄弟不及你们多矣,他们就想不到利用刚才之机,在轻尘子与我单挑时对我出手,还是读了圣贤书的反应快啊!只是,莫先生,石某临死之前倒有一事动问。”

    莫余痛怒道:“什么?快说,有屁快放,”他人一受伤,也已顾不得风度,只想抓住这小子撕碎。但他出身清贵,虽武功高绝,一向没受过伤的,这时石燃之伤虽比他重,他却远没有石燃硬扎。

    石燃尖声一笑道:“我想问的是,你有儿子了吗?如果没有,被我这绝户虎爪伤了两肾,你莫府只怕无后了。这样,我虽没杀了你,也和绝了徽州莫家一样了。那样的话,小子岂不罪莫大焉?”

    莫余本正担心于此,他一直练功,还没后人,一听中的果是绝户虎爪,心中一痛,几乎晕去,喝道:“大伙儿上,杀了这小子,还等什么?”

    风烈与王家兄弟应了一声,齐齐攻上。石燃真狠,如此重伤,并不放弃,闪避还击,拼杀激烈。连耿苍怀看了也觉场面之惨,令人不忍。心中暗道:这石燃虽不是正人君子,但观其所行,倒也颇有豪侠慷慨之处,远胜于莫大这一群‘君子’。袁老大——袁老大究竟有何能为,竟令属下之人效命如此。耿苍怀动念之间,石燃已又挨了两拐一掌。他伤了一腿,只有背靠松树,但风烈与王氏兄弟也没得好,被他掌风袭中,退下去抚胸喘气。

    这时,只见林致轻轻举步向前,和声道:“石兄,刚才你说让我十招,不知还剩几招?”

    耿苍怀一愕,莫余却眼中一亮,露出一份残忍之色。石燃的眼中一黯——他早已熟知世道之恶,人心之险,林致此语只不过让他加深认识而已。只听他静了静,干着嗓子说:“三招!”他不怒,语气却不由黯然

    林致笑嘻嘻道:“那石兄还让吗?”

    石燃盯着他的脸,这个白皙清瘦的少年一向温文,出身世家——他不懂他怎么会这样。但石燃虽重伤若此,还是不屑食言,只冷冷道:“还让,你放马过来。”

    别人都不信,但耿苍怀听得出那“让”字之后是一个人对自己的信守担负。好多人可能觉得这样做很傻,但、但耿苍怀已很久没见过这样的人了。林致已微微一笑。他知石燃伤在腿上,已避无可避,双掌一或“平开山门”就向石燃击去。他这一式还不敢用全力,因已见到石燃武功,怕他反击。只听“喀”的一声,石燃胸间肋骨已折了两根——他果然是“让”避不开也让!

    林致一悔,后悔没用上全力。却觉石燃双指已在自己眼上轻轻按了一按,林致一惊,但石燃却没用力,只把一双眼若讥诮若悲悯地看着自己,看得林致先是惭愧却因愧而怒起来。

    林致退开一步,唇角一抿,又是一招“风起平地”就向石燃双腿扫去。他知石燃不能闪,他就要断其双腿,报他相欺之恨,攻其所不能避。石燃却全力一跃而起,一掌抓住树枝以分担腿上之力,一掌就按向林致肩头。他与林致武功相差颇远,一式之间已按住了林致右肩。他想发力,但一咬牙,还是收回。以他之伤,内力已不能如平日之运转如意,这欲发还收,胸口不由一窒。他知道林致会下毒手,但不知他为什么不一招杀了自己,而是要扫断自己双腿,让自己死得十分凄惨。他只知道如果他处于同样的地位,他也许会杀林致,但绝不会如此虐杀,让一个曾是朋友的人死得如此难堪。这一跃几乎已用尽他的力气,避开这一招后,他口里气息已乱,心知:第三招他是万万避不开了。

    林致面上也是阴晴不定,他知道对方为守然诺,已两次对自己手下留情。他退后几步,见石燃面色死灰。两人的面上都在犹豫。有一刻,两人的面上都是一静,林致道:“还一招了,你该还手就还手吧。”

    石燃摇摇头,已懒得回话,这一招他不还手一定已躲不过去,但,躲不过就躲不过吧,人谁无死呢?反正生太累了,也太委琐。他目光流眄,望向天上白云,苦笑了下,口唇轻动。场中人,包括林致,虽离得最近,也没听清他念得是什么。耿苍怀一竖耳,却听他轻声念的是:“双车纵横,七马连环,左相为御,右土为骖”

    他的声音是平静的,耿苍怀心中一惨。这小子临终前居然还会念起辕门中这句口号,连语气里都有那么一种归宿感,好象在这轻轻的吟诵中,能获得一种视死如归、视生死如从此岸到彼岸的率意与安然——袁老大究竟有何德能?

    耿苍怀不满缇骑,但也觉绝不能眼看这石燃命丧袖手不管。只听耿苍怀忽撮声长啸,声振林木,响遏行云,功力浅的都忍不住捂起耳朵来。众人仰首一愕,耿苍怀已在这一愕之间跃起,扑至树下就抓起石燃。石燃用力一挣没有挣脱。耿苍怀一拍松树,松针飞落如雨,遮住众人视线,他也就在这松雨烟茫中带着石燃跃起而去。莫余反应最快,扑起要追。耿苍怀一摆手,头上斗笠已如飞釟一般向莫余削去。莫余一顿,就在他这一顿之际,耿苍怀已至江边,他腾身就上了船,然后拨起篙,一点之下,船已划出一箭。莫余也已追至江边,耿苍怀竹篙再一点,船又窜出,莫余便知追不上了,提气问道:“朋友何人?”

    耿苍怀肚中一笑,索性给他们开个玩笑,道:“老朽姓钱。”

    然后高声吟道:“宗室双岐名士草,江船九姓美人麻”&mdash;&mdash;且让他们去找老龙堂的麻烦! <!--/htmlbuilerpar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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