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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煤油灯下,林道静伏在桌边,似梦非梦,昏昏沉沉。若断若续的思绪,紧紧缠绕着她。
"卢兄--卢兄,我又遇见了你意外,太意外了!可是,你在狱中为什么没有给我再写一封信呢?你再写一张纸条--只写一个'活'字也好呀!如果我能接到你的一个字,那么,一切都会大不相同,绝对的大不相同"想到信,道静从缭绕的思绪中挣脱出来,站起身,脱下棉衣,敏捷地从贴胸的部位扯开一个口子,伸手向里,把一个信封轻轻掏了出来。她把信封在发热的手上握了一会儿,顾不得穿上棉衣,就在煤油灯下,从信封里抽出几张薄薄的字迹模糊的信纸。
"如果你能够看到我这几张字纸,我相信你已经是我的好同志了。一年多来,虽然在黑暗的监狱中,可是我常常盼望你能够成为人类最先进的阶级战士,成为我的同志,成为我们革命事业的继承者。因为每天每天我们的同志都流着大量的鲜血,都在为着那个胜利的日子去上断头台。同志,亲爱的小林,也许过不多久,这个日子就要轮到我的头上了--"
道静猛地把信笺向胸口一贴,失声喊道:
"卢兄,你没有死!你没有牺牲!你还活着,你就在我的附近--我又看见你了"美丽的眼睛,忽闪着长睫毛,闪烁着异常喜悦的光芒,道静笑了。笑得那样甜,那样纯真。一刹那间,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她还是个没有觉悟、头脑单纯、学生气十足的女孩子--她在大年夜第一次认识卢嘉川时的模样。她歪着头,甩甩剪得短短的黑发,抿抿嘴唇,浅浅的酒窝绽出幸福的微笑。
你的情况我是听到过一点点的,你的信我也看到了。可惜,我们已经不能再在一起工作了。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很想把我的心情告诉你。不,还是不要说它的好只可惜、可恨刽子手夺去了我们的幸福,夺去了多少亲人的幸福
道静继续读着卢嘉川五年前写给她的信。她的脸色渐渐变了。适才的喜悦消失了,变得悒郁起来。这才觉得只穿一件毛背心凉飕飕的。披上棉衣,手中仍然紧紧捏着那封在艰难危险中,刻不离身地保存下来的珍贵的信。因为她一直以为卢嘉川早已牺牲,这是她第一次热恋者的遗书,也是她第一次得到真正爱情的明证。因此她要保存它,要和它共存亡。几年来从这封信里,她不知得到几多鼓舞,几多督促,几多勇气,几多寂寞时光的慰藉。这封不长也不短的信,她已经读过无数遍,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点点泪水,把字迹滴得模模糊糊。然而,她还要一年几次,在极度思念的寂寞时刻,拿出它来读。她以为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谁知,他并没有死--在秋水村,就在今天早晨,她还见到他。中午时分,他还请她去吃饭。他的态度仍像当年一样:自然、潇洒、谈笑风生。可是,有一阵,他们面对面坐在八仙桌旁,突然谁也不说话,举着两双筷子,互相凝视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们才像从梦中惊醒般,两张脸都凄楚地笑笑。她突然问他:
"卢兄,你结婚了么?"
"没有呀,给我介绍个大姑娘吧。"他笑着,可是,脸色突然变成了红布她的心禁不住强烈地悸动了。
生活好像泼出去的水,逝去的一切不会再回来。她的梦境被严酷的现实破灭了--她想起刚才常里平见到她时,在她耳畔说的话:"你听说了么,江华同志已经到平原来了"江华,这个她尊敬的人,已经跟她结成了夫妻。她爱他么?她说不清楚。她只觉得他是个她敬佩的男人--男同志。她需要他,他也需要她。他们不常在一起,因为工作的需要,常常分离,如今已经有两年多不曾见面了。见了面又当如何呢?她将如何对待这微妙复杂的关系呢
林道静伏在桌边,不想上床睡觉。夜已深,窗纸被风沙刮得哗哗作响,这风沙似乎不停地敲击她的心,她周身在抖动、在寒颤。
在漆黑的大风大雨的夜里,
你是驰过长空迅疾的闪电。
啊,多么勇猛,
多么神奇,
你高高地照亮了我生命的道路,
我是你催生下来的一滴细雨。
啊,我勇猛的闪电,
如今,你奔向何处?你去了哪里?
我们没有倾谈,
我们没有默许,
然而我相信你,
永远地相信--
我生命中会有这样突然出现的奇迹:
那阴沉的牢狱铁门被打碎,
啊,朋友,
在那美丽的绿草如茵的花园里,
你对着我微笑,
默默地告诉我:
你那勇敢的,艰苦的战斗事迹。
我是多么幸福啊!
从此我们永远不再分离--永远不再分离!
道静没有一点睡意。虽然午后从秋水村和小俞一起走回县城,三十多里路,又绕了两个村了解些妇女工作情况,人很疲倦,可是,见到卢嘉川后的激动,使她消失了睡意。她读他的信,又默默地在心里读超自己在几年前为他写的诗。那诗写得并不好,但它寄托并抒发了她对他深深的思念与深挚的情感。今夜,不知怎的,她又忍不住背起这首诗。
她在屋地上徘徊着。桌上一层厚厚的尘土被她发现。她找到抹布,机械人似地把桌上的灰尘擦拭干净,也顺手把窗台、书架、床栏抹净。这是一座逃亡地主的住宅,抗日战争爆发,乡下乱,不少有钱人都逃到大城市去。现在这座宅院成了县委机关和群众团体办公兼住宿的地方。她住的这间似乎是房主的少爷或小姐的卧室兼书房--没有农村习惯睡的大炕,只有一张小单人铁床、一个书架、一张三屉桌。简单,朴素,适合道静的脾味,她主动要求住了这间小屋。
门轻轻地响了,有人在敲门。深更半夜,谁来看她呢?她有些惊讶,心思一下子回到了现实。
"谁?"道静走到门边轻声问。
"林姐姐,是我--小俞。"
道静开了门,小俞披着棉衣一下子抱住林道静:"林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白天走了那么多路,不累吗?"小俞把脸贴着道静的脸悄声说,"睡吧,林姐姐。要是一下睡不着,我来陪你躺一会儿,咱们说说心里话好么?"
道静笑笑:
"小俞,你又来陪我?那当然好。我脱下棉衣,你也脱下。咱俩钻进被窝说吧!"
在一个被窝里,一个用背包当枕头的小床上,两个女人说起悄悄话来。道静的情绪稳定下来,温存地握住小俞冰冷的小手:
"不当着人,咱们可以不称呼'同志'啦。现在我可以叫你小妹妹啦。小妹妹,这些年你都做些什么来?我还没顾得上问你呢。"
小俞伸出手从棉衣口袋里掏出一把精美的化学梳子,举着它,深情地望着:"林姐姐,你看,我随时随地带着这把梳子。林红姐姐临牺牲前给我的这把梳子成了鼓舞我前进的法宝。--这些,多年前,我就对你说了,现在还是要说,所以,这些年我都做什么,你会理解的。组织派我到天津纱厂去当女工,我向工人们宣传抗日。后来组织遭到破坏,我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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