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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孩子做错了什么?”
她没有听到仆人说什么,她觉得自己可能听到了,一个简单的词。大抵是一些不关你事的回答。宁宁打了个哆嗦,她低着头沉默地走出厨房,厨房很冷,可外面更冷。格吉先生跪在门口,连头也不敢抬。圣殿是神圣的,教堂是神圣的,但是在教堂厨房里做活的人,卑微得像异人的仆人毫不在意地从门口踩过去,雪地上留下的脚印。宁宁没有回头看丽莱夫人,她将双手紧紧握在袖子里,低着头,一路走过去。
仍是昨天那辆马车,宽敞、华丽,奢靡,像噩梦一样的耀目。火红的马头上长着奇异的短尖角,不耐地踏在雪里,黑蹄敲击地面,沉默无声也有声响。撒姆·威登站在那里,一半身体随意地披着雍容的毛皮斗篷,黑发在他脑后被蝴蝶结束起,优雅地卷曲着,流淌在华美的丝绸礼服上,异人伯爵回过头来,脸上还带着没有褪去的慵懒的笑意。
“哦,”他声音轻柔地说:“把人带来了?你可真难找。”
他的手上,有毫不在意的血流淌下来,蜿蜒入袖子,浸透那名贵的衣服。宁宁低头跪在雪里,小声地说:“撒姆先生。”冰雪刺痛她的膝盖。血滴在她面前,在白素的冰里氤氲开来,一滴、两滴、三滴,马咀嚼着鲜红的肉块,间或有碎末掉下来,像杀人现场,折断人的神经。
仆人侍立在一旁没有说话,宁宁也没有说话。撒姆先生惬意地喂食自己的马,直到它们吃饱,那双宝石靴子终于在雪中移动起来,在她身边绕过,“吱嘎”地踩着,跨入马车车厢。仆人动了起来,他一踢宁宁的背。宁宁扑倒在雪里,已经冷到麻木的双腿支撑不住她的身体。她侧着脸,陷入了肉块的碎末里,鲜血的腥气染进她的眼睛。宁宁僵硬地趴在那里,马低下头来,呼吸吹动她的头发。
宁宁没有动,直到马闻过了她的气味,无聊地抬起头,将她放过。宁宁觉得自己可能会疯掉,但真是谢天谢地,撒姆·威登先喂饱了它们,又或许是因为她实在太臭,臭到它们也不屑吃。仆人已经在驾驶位上坐好,冷淡的目光看着宁宁,等她动作。宁宁艰难地在雪里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车门处。撒姆·威登坐在马车里,像一个噩梦,这样用手背撑着头,手腕上袖子堆叠的荷叶花边,雍容地从他的皮肤上流淌下来。那双黑眸慵懒、冷淡、诱惑、而又恶意地,等待宁宁,走入他的口中。
宁宁没有被喂给那两匹马,她觉得自己可能要被喂给撒姆·威登。她站在门口,尽量小心地拍掉身上的雪,然后爬上去,跪在柔软的毛皮里。然后马车一摇晃,粼粼地行驶起来。撒姆先生轻柔地说:“你换了衣服。”
他竟然知道穷人不是天天都有衣服换,真是博学多识。宁宁小声说:“是,撒姆先生。”
“艾瑟尔冕下给你的吗?”
宁宁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他肯定别有所图,而她并没有撒谎的余地,也不知道从何隐瞒。她小声说:“是,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玩味地看着她,这个男人如此喜怒无常,又高高在上,他垂下目光来的时候,原本就是个掌握宁宁性命的造物主。宁宁有一种错觉是时间似乎是周而复始的,一切都似曾相识,摇晃的马车里,仿佛张开利齿,等待她自动跳进去的深渊。撒姆先生说:“起来。”
宁宁顿了一会,缓慢的站起来。她尽量不失礼、不摔倒、不因寒冷恐惧摇晃和颤抖。她的动作虽然慢,却无可指摘之处。撒姆先生看了她一眼,不知他的目光中是怎样的掂量。男人站了起来,宁宁发现马车在随着他的动作增高变长。——多么神奇的魔法。地毯在她脚下蔓延,空气抖动过后,整个车厢扩大成了一个奢华的房间。雕梁画栋,金碧辉煌,他们在起居室,那边的黄金屏风后,看得见糜烂的乳香和轻纱。
撒姆先生朝那边扬了扬头,示意宁宁:“过去。”宁宁没有选择,只能僵硬地走过去。她感到男人的目光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地巡逻。柔软的长毛地毯上仿佛也有震动,靴子无声地跟在她之后,仿佛猛兽潜伏着扑击。宁宁走到屏风边上,她的视线能看见里面奢华的羽绒床和边缘半开的箱子,有黄金珠宝和丝绸从里面滑落出来,像一个奇异的梦境。
撒姆先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需要的东西,在屏风后。”再走过去,能看见是双屏风。更小的屏风上挂着衣服。宁宁僵硬地走过去,伸手拿下衣服,布料在她手上流淌着滑下来,像是冰凉的水流或花朵。撒姆先生没有当场宰了她,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宁宁捧着衣服走回来。看来她没有做错事。但宁宁颤抖着跪下来,跪在他的脚边,她将手中捧着的衣服放下来,放不下来,她手上粗糙的龟裂勾破华贵的衣料。
撒姆先生显然没有料到,他“哦”了一声。靴子的尖近前来,带着血气踩上宁宁的手心,迫她摊开双手。宁宁狼狈地展开手掌,丝绸被扯出去时发出刺耳的声响。撒姆先生轻柔地说:“把这瓶药喝了。”
一只黄金小瓶子滚在毛皮里,靴子收回去的时候,力道没有控制,宁宁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差点被踩断。她抖着手捡起瓶子,将盖子打开,她只能没有选择地喝下。药仿佛是烈火,一路烧灼进她的胃。开始还只是滚烫,然后变成了肠穿肚烂的痛。宁宁无法控制地倒在毛皮里蜷缩着,她掐紧了手,咬得连牙齿里都渗出血来。
在恐怖的剧痛之后她仿佛还有意识,灵魂因为太过痛苦而飘摇出去。她能感受到撒姆·威登无声地走到一旁,取出酒瓶,倒出醇香酒液,他坐在那里,惬意地饮酒,手上还有残留的鲜血,像个刽子手,欣赏宁宁的痛苦。宁宁突然意识到,撒姆·威登喂马吃的那个肉,恐怕不是别的肉。
但这个念头也只是像一阵风飞去,随之而来的是令人欲死的痛。宁宁纠缠在毛皮里,十指血淋淋地撕扯,她咬着牙齿,只在忍不住的时候,从口中逸出模糊呻/吟。血肉在她全身滚动,手掌翻开的豁口像丑恶的肉芽。然后身体重获新生,宁宁觉得自己的眼珠爆了出来,身体从死皮里挤压而挣脱了出去。她握着自己的双手,她全身的皮仿佛都换过一遍,柔软苍白的肌肤从手指尖向下蜿蜒,没入被扯烂的袖子里。
宁宁喘着气,全身发抖地撑起来。汗水从她的睫毛上滴下来,落在毛皮里。她的眼睛被咸意浸得刺痛。撒姆先生的声音仍然轻柔而丝滑,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值得他注目。
“吃了这个药,感觉如何,尼尼?”
宁宁想杀了他。她小声说:“谢谢您的慷慨仁慈,撒姆先生。”
“我并不慷慨仁慈,不要空口无凭的感谢。”撒姆先生仍是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托着下巴,翘着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轻笑一声:“作为交换,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
宁宁觉得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这里等着自己,强买强卖,威逼胁迫。她闭紧嘴,沉默着不说话。撒姆先生当然是看不上她。他用目光上下巡逻宁宁的时候,似乎眼珠都不转动。他似自言自语:“我没什么东西想要的时候,通常要他的灵魂。”宁宁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她眼前是撒姆·威登黑方石戒指的手,戒指被肉块和血液浸透,马咀嚼着肉,咀嚼声平淡规律,像吃块垃圾。宁宁伏下身体,颤抖着说:“我为您更衣。”
撒姆先生懒洋洋地说:“勉强可以接受。”
宁宁腿脚发软地爬起来,走向床前的箱子。剧痛仿佛还在她身体里滚动,滚得骨头像要断掉,撒姆先生在她身后,饶有兴致地注视她。她弯下身体的时候,居然还真听到一声呻/吟,她的背后发炸。随即她发现那轻纱的床上,暖到让人浑身出汗,香气浓重得让人发晕的羽绒被里,居然真的纠缠着一具妖娆的肉体。
不是一具,是两具。两名绝色的少女在床上嬉笑,全身赤/裸。她们只朝她投来一眼,便又纠缠亲吻,旁若无人。海藻般的发在床上蔓延,落在床沿混合着纱抖动,像女妖的触手,把接近的所有人吸进整个糜乱的旋涡。宁宁颤抖着拿出衣服,折叠整齐放置在金盘子上,她柔软的双手不会再将丝绸割破了。旁边的洗漱架上摆着金盆,宁宁挽起袖子,将暖壶中的水注入。
身后的嬉笑和呢语,让宁宁想把整个水盆都砸在撒姆·威登身上,然后立刻逃跑,逃到天边去。但她只能端着金盆,捧着金盘子,跪在撒姆先生的脚边,卑微恭顺地为他除靴。那只靴子仍然踩了一下她的手,要她展开,给他看清楚。宁宁摊着手心,手掌柔嫩,细瘦的骨架又小又无辜。靴子在她掌心一碾,力道仿佛都怜香惜玉起来。撒姆先生问:“你几岁了。”宁宁说:“我十三岁,撒姆先生。”她已经十七岁了。撒姆先生玩味的说:“骨头真小。”宁宁低着头,不发一语。
靴子撤了回去,撒姆先生说:“履行你的诺言,尼尼。”
最后的那个名字,危险而警告。他看透了她的虚伪和贪生怕死,他原本对她这种垃圾视若无睹,现在却出于某种原因,将玩弄它看作一种得意的趣味。撒姆先生喝着酒,让宁宁洗干净手,换过水,然后一路将扣子从下往上,解到他的脖颈。宁宁的手指要碰到他的脖子时撒姆先生的呼吸似乎长了一下,宁宁在意识到之前已经停了下来,她小声问:“撒姆先生……”
撒姆先生似笑非笑地说:“继续。”但宁宁确信她逃过了一劫。
她为撒姆·威登脱下衣服,露出他宽松的丝绸内衣下,结实完美的身体。宁宁拧湿手巾给他擦掉血迹,她抿着唇一眼都不敢多看,肉块的血痕漫上撒姆先生有力的手腕,那只手一个用力就可以捏碎她的头骨。
撒姆先生抬着手任宁宁擦拭,在她头顶上和蔼可亲地问:“看来艾瑟尔冕下昨日确有好好教导你。”在身后逐渐大起来的响动里,这种和蔼可亲可怕得像一个噩梦。宁宁觉得自己的神经紧绷得马上就要断开了,无论她怎么做都不对。假如她没有一点机敏,她早就被撒姆·威登一脚碾死,而假如她应对得宜,他便对她有所关注。宁宁不明白一天之内发生了什么事,撒姆·威登突然从厌烦她到重新望了过来,尽管目光和口气里,还带着居高临下的轻视和危险。
但人的潜力这样无穷,让她还能屏着呼吸,竭力不颤抖地小声地回答他的话。
“承蒙您关心。艾瑟尔大人对我很好。”
撒姆先生说:“所以你现在确实在跟艾瑟尔冕下读书?”
宁宁顿了一下,但她只能跟着撒姆·威登的威胁和暗示走下去。就算她明白,这之后的路,已经不由得她选择。撒姆·威登对艾瑟尔另有所谋,她不过是被牵连的小小炮灰,她无力拒绝,只能任凭被拖进这个旋涡。她小声说:“不,是跟艾德里恩管家读书。……您昨天见到的那位接待您的老人。”
撒姆先生说:“原来如此。”他似笑非笑地说:“我见今天艾瑟尔府没有动静,还以为事情不如我所想。这可不行,教导一个孩子读书识字,这是奉行绅士的礼仪。作为旁证,我需要确实地保证我应尽的职责。”
宁宁看着撒姆·威登的脖子,她的视线仅能看到他那张冶艳的红唇。向上扬起,恶毒而傲慢。她想在身后让人厌烦的尖叫里,抄起一把刀,插烂他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