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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日方长，算是一个好的词语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以我目前的处境看，实在是很说。只要我一天不按照他们的预想回答问题，那么我就一天得不到轻松……而事实上，也很难轻松。
人生真的是太艰难了，不能犯法，不能犯错。只要走错一步，那么往后就很难回头了。以前我总是悲春伤秋的惆怅，觉得自己不受尊重，觉得自己饱受白眼，觉得自己活的没有人样，觉得自己活的像狗。
可是在真正成为阶下囚时我才意识到，活的像狗，总比活的还不如狗要好。
最开始的几天，审讯都很模式化。小警察们一板一眼的问，我一板一眼的答。对有疑问的地方他们会再三追问，但我也总能想到应对的办法，努力的把自己摘干净。一来二去时间一长，审讯原有的紧张感被消耗殆尽。只剩下漫长无趣的对话，像是永远都看不到头。
如果我们现在是在打仗，那么整体的气氛可以说是相当胶着了。不管是我还是郑国邦他们，我们双方都在熬着，等着。崩溃的那一方是输家，会丧失掉一切的优势……我之前已经输过了，我不能再输了。
而事实证明，郑国邦也是不喜欢输。换一种说法，他所在的一方根本就不接受输。既然先崩溃的一方就是输家，那么郑国邦就想办法让我先他一步崩溃。他是掌控者，这对他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儿。
除了每天固定的问询警察外，我从没见过其他人。除了每日问询的话题外，我再没说过别的话。我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被关在牢房里，周围静的都有回音。我脑子里想不了别的事情，全都被白天问询的话塞的满满的。
我想八成这就是郑国邦的手段之一，他很懂罪犯的心理，他也很懂人的心理。他明白在高压的状态下人会有倾诉的欲望，一旦你斩断了这种倾诉的通道，那么人很可能会不堪重负疯掉傻掉从而胡乱说话……一般人或许会。
可是我不会。
在我家的环境下生长，我很明白高压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同样也明白孤独是什么东西。从小到大，我都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不受关爱，不被重视，长时间如此，我比一般人更能承受住无形的压力。
只要郑国邦不直接的威胁强迫，我可以完完全全的装疯卖傻。
拘留所的饭菜不好，每顿都一菜一汤。味道很一般，但好在能吃的饱。为了让自己有体力抵抗住压力，我每天都吃很多。没有审讯的时候我就自己在牢房里做些简单的运动，幅度不大，却能避免自己的身体被关太久而变的发僵。
最开始来的时候，我还算着日子。看看自己能被关多久，看看自己多久能重获自由。可是算着算着，我渐渐也算忘了。只是被从拘留室带到审讯室的路上，我偶尔有幸能撇上那么一眼看看窗外季节的变化。
拘留所楼下有一棵特别高大的榕树，我刚来的时候，榕树枝繁茂盛，没几天树枝上就染满了秋色。曾经遮天蔽日的叶子一点点的发黄干枯，一点点的被秋风扫荡走。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如今也被厚重的积雪堆满。
已经冬天了啊！我叹气着想，学校快期末考试了吧？
大概在半年前，我还在因为宋康喜欢不喜欢我的问题纠结难过，还在因为周南风孩子气的胡闹感到恼火。可是如今想起来，曾经的那一切都让我无比的眷恋。别说是在学校里被排挤的日子，就连在老周别墅里被软禁的时间，对我来说都像是恍如隔世……好想再吃吃何姐做的饭菜啊！
我想起了何姐做的水煮鱼，我想起了何姐做的东坡肉，我想起了何姐最后送我的那盒寿司，很后悔自己没上车就把寿司吃完。
幸好何姐走了，像她那样身家清白的好大姐，要是遇到我这样的事儿，恐怕早就崩溃了。
想起和何姐在别墅里养花种菜的日子，我坐在椅子上忽然笑了。对面整理文档的小警察被我的笑声吓到，他连忙问说：“能说下你为什么笑吗？”
阶下囚就是这样的生活，你不能有尊严，你也不能有隐私。比强.奸身体还要命的是，在这里是有人强.奸你的精神。哪怕是你放个屁都要报告为什么，不把你屁的成分分析清楚，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多日审讯下来，我差不多摸清楚了他们的套路。我的求生能力如此强悍，我已经在最短时间内学会了如何隐藏自己的心事。我当然不会说出何姐，我只能找别的“替罪羊”来：“我只是刚才想起了老周这次把我带回家前的事情。”
“是什么事儿。”小警察公事公办的问，“请你详细说说。”
我笑笑，把带着手铐的双手放在面前的小桌上。左手手腕的伤疤已经结疤了，可看起来依旧明显：“老周这次带我回去，是因为我当时正在被性侵……我爸妈和我哥，他们收了别人的钱，强迫我去卖淫。”
“具体再说说。”这里的警察和我们的片警不一样，他们处理起事情来一丝不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犯法的事件，“他们收了多少钱？是以什么形式的卖淫？只有你一个女性吗？还是有组织有预谋的？”
我面上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其实心里早就乐开了花。如果郑国邦他们能把我爸妈和韩海一起处理了，对我来说也算是个意外收获吧：“有没有别人我不是特别的清楚，他们也不会让我知道的。我要是早就知道他们我卖淫的话，我怎么可能不小心防备呢？是吧？”
小警察同情的点点头，他继续问：“付钱的嫖客是谁？叫什么名字？你知道吗？”
“不知道。”我愁苦的低下头。
小警察又说：“强迫妇女进行卖淫是重罪，我们不会坐视不理的。韩欣，希望你能交代清楚。”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言辞恳切的说，“你去我家附近邻居那里问问就知道了，我爸妈每天都带了很多人来。男男女女都有，有些人经常吸毒吸嗨了，就叫些其他的人来，或者是……”
“等一下。”满脸雀斑的小警察眉头微蹙，“我没听错吧？你说吸毒？而且是聚众吸毒？”
我深吸口气，无奈道：“是的，吸毒，我爸妈和哥哥都是。有时候我都在想，为什么老天对我那么不公平，连个正常点的家庭都不给我。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爸妈就会让我做这样的事情了。只不过那时候我的年纪太小，所以根本不明白那些男人对我是做什么……我会向老周求救，实在是走投无路。我爸妈吸毒后神志不清，他们很可能会要我的命的。”
我的话说的越多，我爸妈的问题越严重。非常明显的了，他们两个人聚众赌博聚众吸毒的事儿跑不掉了。如果眼前这几个小警察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话，我爸妈之前做过的所有缺德事儿都能挖出来。杂七杂八加起来，我看他们两个差不多和老周一样该死。
我对我的爸妈，从来都没有难舍难分的人伦亲情。我们就是天生的冤家被老天爷玩笑一般的绑成了家人，他们完全没关心过我的好坏，我也巴不得他们赶紧去死。
去死吧！我心里冷冷的想，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配做爸妈的。能够生孩子出来，不见得你能配得起父母这个称呼……就像是现在的我一样。
我现在怀孕能有十二周了，孩子三个月大。可能是拘留所的住宿环境不是很好，我四肢浮肿的厉害，整个人都胖了一圈，也就看不出肚子大不大。每天晚上躺在板床上睡觉，我都恨不得早起一睁眼孩子就自动自觉的流掉。甚至有时候的想法更恶毒，连我都忍不住唾弃自己。
其实我一直都没想好要做母亲，甚至我曾经想过，我这辈子都不要生孩子。我的人生已经如此不堪了，我又怎么能承担另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负责任？
如果我不能负责任就把孩子生下来，让他活在这个世界上受苦受难……那我和我自己的母亲，又有什么差别？
要生下他来挨饿受穷吗？
要让他承受与生俱来的偏见和白眼吗？
要让他接受世界上的恶意攻击和差别对待吗？
如果孩子是老周的，如果老周能好好的对待我的孩子，或者一切还没那么糟糕。可是如今我和老周都被关起来，两个人都是生死未卜……生下这孩子，只是让老周的债主们能多一个讨债的对象罢了。
为我肚子里的孩子想的越多，我越是憎恨我的父母。所以我完全任何的情面顾忌，有关我爸妈该说不该说的我全都说了。
我毕竟是他们的女儿，和他们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年。有很多事情就算他们不想我知道，我也还是能多多少少了解的。尤其是在他们毒瘾发作后，很多话即便我不想听都不行，他们会没完没了的和我复述。像是他们在谁那里买毒贩毒，像是他们常去的几个吸毒点，甚至包括他们毒瘾发作后的乱.交。这些事情，我都听了太多遍，听了太多年。
这两个小警察没什么经验，我交代的事情就如同一颗重磅炸弹，他们被炸的目瞪口呆。手上飞快的记录着，他们时不时的低声交换几句意见。
“既然你都知道这些事儿，你为什么不早点报警？”满脸雀斑的小警察质问我说，“你不会是共犯吧？现在知道事情要暴露了，所以先咬别人以求自保？”
我笑了笑，说：“我怎么没有报警？我报过太多次警了，不信的话你去查查档案或者监控……我报警也是没用的，我们片区的警察也认为我是共犯，或者觉得我是不良少女供词不可信，没有说服力。于是啊！我每次报警完回家就遭到爸妈的毒打，有一次真的是差点被打死。整个肩胛骨都骨折了。从那以后我就长教训了，再没报过警。”
“你爸妈怎么会知道是你报警的？”小警察似乎在强压着自己的愤愤不平和怒火，“举报人的姓名信息都是会匿名的，你爸妈根本不应该知道。”
“他们是不应该知道啊！但是他们次次都能知道。”我没有想污蔑泼脏水的意思，我只是实事求是，“可能是因为我爸和片区的警长关系比较好吧！他们两个平时没事儿在一起喝酒，警长估计没多想就说出去了。”
“你的意思是，有警务人员被收买了？”小警察把我话里的深意说了出来，“你的意思是，你们片区的警长知法犯法，泄露机密？”
我笑笑没说话，但我确实是这个意思。
这次问询持续了两个多小时，两个小警察就我爸妈藏毒贩毒的问题仔细询问了好几遍。在审问马上要结束时，满脸雀斑的小警察带着本子出去了。见他满脸凝重的样子，应该是像上级汇报去了……我算是逃过一天了？
我把郑国邦想的太简单了，小警察离开了不到五分钟，黑着脸的郑国邦就推门而入。一把将会议记录摔在桌上，他冷冷的训斥道：“谁让你们问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了？我是怎么交代的！昨天晚上下达的任务目标，你们都当屎吃了吗？”
郑国邦的训斥声音不大，可是两个小警察却被吓的战战兢兢。连句反驳的话都不敢说，他们老实听话的等着郑国邦训话。
不过郑国邦这个人还没那么拎不清，就算是训斥下属，他也不会当着我这个囚犯的面训斥，那样太有损他下属的威信了。重新再把记录本子拿起来翻翻，他轻哼一声，说：“行，暂时先到这里了，你们把她带回去吧！”
我听明白了郑国邦的话，他说的是“暂时到这里”，并不是“今天到这里”。
每天的审讯都没有固定的时间，有时候会很早，有时候会很晚，有时候我在睡梦中都会被摇醒，趁着迷糊的状态就被带去问话，好对比之前的审讯的内容有没有撒谎。郑国邦说的“暂时到这里”恐怕也是这个意思，他夜里会突击检查。
既然有了心理准备，我也就不睡了。在牢房的床上坐好，我静静的等着审讯的到来。等等等等，一直等到午夜十二点郑国邦才带了几个人来……看样子不像是审讯的。
在这里住的久了，我的预感也就准了。果然像我猜想的那样，郑国邦大晚上带人找来，也不是为了审讯的。郑国邦站在牢房门口看看我，他沉默了能有一分钟的时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听他对身后的人说：“把她带出来吧！”
和郑国邦一起来的几个人，也是不平日里对我进行审讯的。平日里审讯的小警察虽然看起来很严肃，但他们还是有暖心的一面。他们还怀着满腔的热情和信仰，坚信着自己是正义的守护者。而现在郑国邦带来的人，全都是他的翻版。
是的，郑国邦带来的几个人都和他一模一样。不苟言笑，心思深重。他们决不悲天悯人，也不同情弱者。在他们的眼里只有法理正义，他们在乎的也是所能找到的证据，他们不关心也不在意人心……就和郑国邦一样。
在郑国邦的指挥下，那几个人把我带出了病房。我左右环顾了一圈，这才看向郑国邦，问他说：“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换间牢房。”郑国邦只是说，“我带你去你该去的地方。”
我想说点什么，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说什么也没用。既然这样，还不如乖乖的听话。有这么多人在，郑国邦总不至于生吞活剥了我。
郑国邦走在最前面，我跟在郑国邦的后面。其他的人都跟在我身后，严肃整顿的模样像是怕我越狱。现在已经是夜深人静，楼里的工作人员大部分都下班了。走廊里只是开了几盏灯，一眼望过去明明暗暗。郑国邦的鞋子走起来很响，在楼里的回音是铿锵有力。
走过了平时常去的询问室，郑国邦带着我们下了楼。来了能有一个多月了，这还是我第一次下楼。我还以为郑国邦要带我出去，可是他还在带着我往楼下走……郑国邦一直带着我们走到了地下负三层。
“这栋楼的历史，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郑国邦在三层的一间门前停下，说，“这栋楼是抗战时期修建的，为了审问日本特务。建国后收为国有，楼上扩建，楼下原本的水牢改修……”
地下室里像是没开暖气，我站了一会儿已经觉到冷。我感到有些害怕，却还是强撑着把话说完：“你们到底希望我说什么？这是准备严刑逼供了吗？”
“不，我们不会严刑逼供的，我们的纪律不允许。而且你现在是个孕妇，我们怎么可能会对你用刑呢？再说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封建那一套已经不施行了。”郑国邦直言不讳道，“我们希望什么？我们希望你能不要再浪费我们的时间，让你不要再耍小心眼了……韩欣，不要再考验我的耐心，挑战我的耐心，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事情全都说出来。”
“否则？”就算要威胁，也要告诉我威胁的内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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