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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第二天清晨两声钟响,暴风雨就来了。
“全体集合!全体集合!”
随着这个声音响起,“凤凰丸”号开始上下剧烈起伏。木村浩吉到底是自己从吊床上爬起的,还是被船只强烈的震动给抛出来的,他根本就没搞清楚。醒来时,他发现自己趴在地板上,帘子被撕破了,整个船首舱房正处于疯狂的混乱中。他上方的灯诡异地摇晃着,大伙儿的物品像撞球般滑来滑去,箱子满地滚动,整班人乱成一团。
随着船只的再三颠簸,“全体集合!全体集合!”的叫声持续响起,木村从中嗅到了前所未有的紧急意味。
“飓风!”他还听到有人这么说。
纷乱的人潮拥出船首舱房,冲往甲板。木村跟着他们跑,一边对抗着船只狂乱的颠簸,一边试图穿上上衣。
虽然黎明早就过了,可是天空仍是黑的。狂风嘶吼,有如垂死前痛苦挣扎的士兵。被风吹狂的急雨敲击着甲板,奏出唯有疯狂鼓手才能挥洒出的旋律。大海掀起高墙般的巨浪,怒气冲冲地向人们袭来。正当木村惊得呆了,站立不动时,他捕捉到了大副佐藤金太郎和船长东乡平八郎的身影,他们正在激烈地争吵。
“……到了海底,哪有什么海军精神可言!”木村听到佐藤金太郎顶着暴风雨叫道。
“佐藤君,我们必须得挺过去!”东乡平八郎说完又转身吼道,“全体人员爬上船索!全体人员爬上船索!”
木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在暴风雨中爬上船索往上一瞧,立刻就晓得了原因何在。在狂风的肆虐下,许多船帆脱离了绳索的绑缚,如今正在断折、破裂,已到了失控的地步,并且狂野地旋转着。
“全体人员爬上船索!全体人员爬上船索!”东乡的声音带着恳求,也带着绝望再度响起。
木村可以看到船员们弯着身子抵抗着狂风暴雨,奋不顾身地爬上桅牵索。他挣扎着站起身,却又被另一波浪给打倒。他再次爬起。双手用力抓住一条绳索撑住身子。终于,他站起来了——一副将倒未倒的模样。他慢慢地移向前桅。当他抵达目的地时(这段路漫长得似乎永远也走不完),东乡平八郎已经在那儿了,他正在疯狂地绑缠船索。
“我该做什么?”木村朝着他的背吼道。嘶吼。是唯一能让声音传入对方耳朵的方法。
“割断前桅帆,免得它把整根前桅给拖下水!”东乡吼回来。木村不太确定东乡知不知道是他这个刚刚挨了巴掌的人。“你有没有刀子?”他问。
“没有!”
东乡伸手探向背后的口袋,并转过身来。递了一把给他。
“在哪里?”木村叫道。
“你没听到吗?”东乡疯狂地比划着手脚叫道,“割断那张帆!”
木村抬头往上看,可是在暴风雨中无法瞧得很远。“凤凰丸”号狂乱的摆动使桅杆抖得有如中风的病人一样。他只看得到帆桁,挂在上面的船帆几乎鼓胀成一个气球。船帆突然凹陷,又再度鼓起,它要么很快就破掉,要么就拖着前桅一道飞走。
“上去啊!你这个混账东西!上去!快!”东乡平八郎大叫着。
木村爬上船索,但又立刻停住,发现自己不可能一边爬,一边握着刀子。他用牙齿咬住刀子之后,再度抓紧船索,双手并用地爬了起来。
虽然实际上木村是爬在空气里。但他却感觉有如在急流中逆流而上。除了雨和浪之外,还有嘶吼的风向他袭来。他几乎无法辨识自己去向何方。
木村继续攀爬,每寸向上的爬行都是一场战争,他感觉自己好似被捏在神明愤怒的手掌心内。
下方的甲板上(当他有勇气往下看时)是一片混乱,海水、泡沫、木板,偶尔还夹杂着某个奋力不休的人。他确信“凤凰丸”号只是在苟延残喘,他们这些人注定会被淹死。但他告诉自己别再看了,他必须专心完成任务。
木村再往上爬时,雨声嘶嘶,雷声隆隆。闪电刺眼,人声亦此起彼落地穿过漩涡,飘进他的耳朵,尽管是他捕捉不到的字眼。但它们象征的就是恐怖。
木村爬得越来越高,此时船帆鼓起,飘离了他。但下一刻钟风向变了,厚重的帆布萎缩,裂开,湿淋淋的。整个重量都落到了他的身上,似乎是想凭着自己的意志把他扫下去。绝望的他手脚并用地攀住绳索。接着船帆破了,随之产生的真空状态几乎把他给吸走。天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他还是撑住了,继续向上爬着。
透过哀鸣的风声,木村听到一个可怕的尖锐声音,继而是大量木材的碎裂声。他心里想,那是我所在的桅杆发出来的吗?我是不是要坠入巨浪中了?他不敢停下来思考。但桅杆还在。
手接着手,脚跟着脚,他还是奋力往上爬。他确信大家都将死去,可能死在波浪上方或是波浪下方,反正都一样。他一心一意只想爬到这张帆上方,似乎这样一来他就能超越这团混乱。把这张帆整个割掉是他唯一的目标,他不会也无法想到其它事情。有时他停下脚步,那是为了歇息一阵,喘口气,提醒自己还活着。而后,他会继续往上爬。
帆桁上悬着最大的一张前桅帆,它也是船航行时的真正引擎。即使在正常状况下,它对船来说也蛮重的,在这种暴风雨中,它紧拖着船,似乎想把桅杆自甲板上连根拔起。尽管狂风在耳边嘶吼,木村仍听得到桅杆的断裂声,也看得到它像一把巨弓般弯着。他需要做的事,他必须做的事,就是割掉那张帆,移走压在桅杆上的沉重压力。
木村担心浪费时间,赶紧跨在缠住那帆顶部的船索上,开始切割看得到的每一段绳索。幸运得很,绳索很紧,刀子也很锋利,他几乎不用使力。绳子一碰到刀子边缘就有如爆炸般裂开了。
绳索每切下一段。船帆就被吹得更加无拘无束了。绳索末端碎成细小的线条,与急落的雨混成一体,叫人无从分辨。
木村一点儿一点儿往前移,边移边割。最后抵达船索最远的一端。此时他必须做出决定,他应该切断撑住船索本身的绳子吗?他做了会发生什么事?不做又会怎么样?他四面环顾,徒然希望能在近处看到其他船员。他惊讶地看到上方真有个影子,但却看不出他是谁。无论如何,那个人所在之处远比他高得多!
他决定不再割断更多绳索。如果必须做的话。其他人会去做。他的工作是割断剩下的船帆。也就是说,他必须重返原路,继续爬向相反那一端的船索。
然而,船索两端不对称的重量(加上他的人在一端),使得它开始疯狂摆动起来。木村不禁担心它会突然飞开,连带把他也给摔下来。他必须回到桅杆上,但支撑脚的绳子却被他在狂乱中顺道割下。他必须自己爬回去。于是,他再次咬住刀子,手臂紧拉住船索,伏下身子。准备向前爬。但是船索猛然一斜,他的脚也跟着一滑,刀子自他的嘴巴中滑落。只一秒钟,他整个人就悬在了空中,腿朝下,脸远离了桅杆,眼看就要落下去了。
木村别无选择,必须双手交替,倒爬回桅杆。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地加快速度,仍然只能小步小步地向前进。狂风骤雨外加船只的摇摆起伏。不停地阻挠着他。他的身体在飓风中狂舞、扭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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