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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样年华水样流,鲛珠迸落更难收。病余常是怯梳头。
一径绿云修竹怨,半窗红日落花愁。愔愔只是下帘钩。
——纳兰容若《浣溪纱》
壬子日銮驾出京,驻跸巩华城行宫,遣内大臣赐奠昭勋公图赖墓。这日天气晴好,皇帝在行宫中用过晚膳,带了近侍的太监,信步踱出殿外。方至南墙根下,只听一片喧哗呼喝之声,皇帝不由止住脚步,问:“那是在做什么?”梁九功忙叫人去问了,回奏道:“回万岁爷的话,是御前侍卫们在校射。”皇帝听了,便径直往校场上走去,御前侍卫们远远瞧见前呼后拥的御驾,早呼啦啦跪了一地。皇帝见当先跪着的一人,着二品侍卫服色,盔甲之下一张脸庞甚是俊秀,正是纳兰容若。皇帝嘴角不由自主微微往下一沉,却淡然道:“都起来吧。”
众人谢恩起身,皇帝望了一眼数十步开外的鹄子,道:“容若,你射给朕瞧瞧。”容若应了声“是”,拈箭搭弓,屏息静气,一箭正中红心,一众同袍都不由自主叫了声好。皇帝脸上却瞧不出是什么神色,只吩咐:“取朕的弓箭来。”
皇帝的御弓,弓身以朱漆缠金线,以白犀为角,弦施上用明胶,弹韧柔紧。此弓有十五引力,比寻常弓箭要略重。皇帝接过梁九功递上的白翎羽箭,搭在弓上,将弓开满如一轮圆月,缓缓瞄准鹄心。众人屏住呼吸,只见皇帝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冷笑,却是转瞬即逝,众人目光皆望在箭簇之上,亦无人曾留意。弓弦“嘣”的一声,皇帝一箭已经脱弦射出。
只听羽箭破空之势凌利,竟发出尖啸之音,只听“啪”一声,却紧接着又是嗒嗒两声轻微爆响,却原来皇帝这一箭竟是生生劈破纳兰的箭尾,贯穿箭身而入,将纳兰的箭劈爆成三簇,仍旧透入鹄子极深,正正钉在红心中央,箭尾白翎兀自颤抖不停。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才轰然一声喝彩如雷。
纳兰亦脱口叫了声好,正巧皇帝的目光扫过来,只觉如冰雪寒彻,心下顿时一激灵。抬头再瞧时,几疑适才只是自己眼花。皇帝神色如常,道:“这几日没动过弓箭,倒还没撂下。”缓缓说道:“咱们大清乃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万里,素重骑射。”淡然望了他一眼,道:“容若,你去替朕掌管上驷院。”纳兰一怔,只得磕头应了一声“是”。以侍卫司上驷院之职,名义虽是升迁,但自此却要往郊外牧马,远离禁中御前。皇帝待他素来亲厚,纳兰此时亦未作他想。
便在此时,忽远远见着一骑,自侧门直入,遥遥望见御驾的九曲黄柄大伞,马上的人连忙勒马滚下鞍鞯,一口气奔过来,丈许开外方跪下行见驾的大礼,气吁吁地道:“奴才给万岁爷请安。”皇帝方认出是太皇太后跟前的侍卫总管杜顺池,时值正月,天气寒冷,竟然是满头大汗,想是从京城一骑狂奔至此。皇帝心下不由一沉,问:“太皇太后万福金安?”杜顺池答:“太皇太后圣躬安。”皇帝这才不觉松了口气,却听那杜顺池道:“太皇太后打发奴才来禀报万岁爷,卫主子出事了。”
皇帝不由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是琳琅,口气不觉淡淡的:“她能出什么事?小小一个答应,竟惊动了太皇太后打发你赶来。”
杜顺池重重磕了个头,道:“回万岁爷的话,卫主子小产了。”言犹未落,只听“啪”的一声,却是皇帝手中的御弓落在了地上,犹若未闻,只问:“你说什么?”杜顺池只得又说了一遍。只见皇帝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苍白得没一丝血色,蓦地回过头去:“朕的马呢?”梁九功见他似连眼里都要沁出血丝来,心下也乱了方寸,忙着人去牵出马来。待见皇帝认蹬上马,方吓得抱住皇帝的腿:“万岁爷,万万使不得,总得知会了扈驾的大营沿途关防,方才好起驾。”皇帝只低喝一声:“滚开。”见他死命地不肯松手,回手就是重重一鞭抽在他手上。他手上剧痛难当,本能地一松手,皇帝已经纵马驰出。
梁九功又惊又怕,大声呼喝命人去禀报扈驾的领侍卫内大臣。御前侍卫总管闻得有变,正巧赶到,忙领着人快马加鞭,先自追上去。谏阻不了皇帝,数十骑人马只得紧紧相随,一路向京中狂奔而去。
至京城城外九门已闭,御前侍卫总管出示关防,命启匙开了城门,扈驾的骁骑营、前锋营大队人马此时方才赶到,簇拥了御驾快马驰入九城。只闻蹄声隆隆,响声雷动,皇帝心下却是一片空白。眼际万家灯火如天上群星,扑面而至,街市间正在匆忙地关防宵禁,只闻沿街商肆皆是“扑扑”关门上铺板的声音。那马驰骋甚疾,一晃而过,远远望见禁城的红墙高耸,已经可以见着神武门城楼上明亮的灯火。
大驾由神武门返回禁中,虽不合规矩,领侍卫内大臣亦只得从权。待御驾进了内城,悬着的一颗心方才放下。外臣不能入内宫,在顺贞门外便跪安辞出。皇帝只带了近侍返回内宫,换乘舆轿,前往慈宁宫去。
太皇太后听闻皇帝回宫,略略一愕,怔忡了半晌,方才长长叹了口气,对身侧的人道:“苏茉尔,没想到太平无事了这么些年,咱们担心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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