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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要请君侯示下。阳苴咩城城主敬献进京的女孩子中,有两个在咱们府里。君侯让她们管衣裳钗环的,君侯还记得么?”
我笑道:“记得。莫非她二人犯事了?”
小钱道:“是。奴婢早已严令府中人不得随意外出,才刚奴婢回府,有人告诉奴婢这两人预备去信王府报信,说君侯已然回京。奴婢已将她们锁了,关在柴房中。”
我淡淡道:“这两个丫头手脚不干净,暂且关在房里,待日后得空了再处置。”
小钱立刻会意:“既然是手脚不干净,打死也不枉了。”
我叹道:“邢陆两家已族灭,前些日子李万通逃跑时,挥洒银钱,致使百姓践踏致死,又死了二十来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日后要死的人恐怕更多。这两个丫头不过奉命行事,且关着吧。”
凌晨浅眠,我听见寝室外有细碎而沉厚的说话声。合一合眼,天已大亮。梳妆已毕,小钱进来禀道:“启禀君侯,才刚刘公子来过了,说是已约定了施大人,夜晚高氏行刑时,委屈君侯扮作宫女入府。”
我推开绿萼手中的桂花头油,起身笑道:“宫女竟然肯出来做这种腌臜事?回去了还如何服侍贵主呢?”
小钱道:“君侯只管放心,今晚出来赐毒酒的是简公公,简公公只说君侯是皇太后的亲侍宫女,随简公公出宫监刑,回宫复命,那便万无一失。”
我推开北窗,但见晨雾中整条汴河似蕴了幽蓝的火种,行船似黛紫的烛芯,日光是一团青白,青紫的天色朦胧而瑰丽。“施大人与简公公想得甚是周到。”
小钱笑道:“弑君的真凶伏诛,皇太后被废,全赖君侯筹谋。这一点小小的要求,施大人与简公公岂有不尽力的?”
自旧年在守坤宫相遇,有近半年不见熙平了。细想起来,自我封侯,便再未与这位昔日恩主深谈过。不想今夜相见,竟是她的死期,颇有一些张耳坐看陈馀被斩于泜水的心境了。为此一整日,我都有些坐立不安,绾发敲断玉簪,饮茶摔了杯子,看书撕了书页,摆局拿错棋子。
午歇起身,绿萼进来道:“才刚信王的车马路过大门口,信王下马,望着门上待了好一会儿。奴婢和钱管家得信连忙迎出去,钱管家还请信王进来饮茶,歇一歇车马。信王没有进来,站了一会儿便走了。”说着眼中流露出得意之色。
我坐起身,长发半遮着面颊,亦挡住了她的笑意。我蜷起双膝,扶额不言。绿萼自觉尴尬,笑容渐渐沉寂。我这才问道:“信王神色如何?”
绿萼忙道:“信王神色甚是平静,倒看不出什么。”
我不觉松了口气:“那就好。”说罢掀开深青色的纱帐。绿萼连忙上前来扶我起身,小心翼翼道:“奴婢瞧着,信王虽然早有准备,到底是着了姑娘的道,不得已砍了左膀右臂,还要为仇人升官加爵。这也罢了,还要杀死自己的亲姑母,想来很不痛快,所以想寻姑娘说说心里话。”
高旸自幼在熙平大长公主身边长大,多得熙平栽培与教导,可说亲如母子。虽说是皇太后下诏赐死,但与高旸亲自动手实无分别。他的心中定然痛苦万分。他越痛苦,我越欢喜。转眼见绿萼目中有不忍之色,不禁笑道:“你很为信王着想。”
绿萼道:“奴婢只是实言。信王殿下对姑娘一向很好,奴婢觉得他……”她的目光与我相碰,低下头去不敢再说。
我微微不悦:“你怜悯信王?”
绿萼一怔,恳切道:“信王那样尊贵,哪里是奴婢可以怜悯的?奴婢是心疼姑娘。信王对姑娘的心意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否则如何肯不顾朝臣的非议,千方百计周全姑娘与老夫人的性命?公子伏诛,太后被废,连熙平大长公主也赐死了。已经死了那么多人,姑娘便念着信王的好处罢手不好么?”
我一哂:“你怜悯信王,谁怜悯先帝?谁怜悯当今圣上?朱云自幼跟随信王,信王为了皇位尚且可以舍弃。倘若他真的登基了,你知道圣上会如何?皇太后会如何?昌王已然背负了抗旨的罪名,他又当如何?到这个时候,谁也罢不了手了。”
绿萼目中的企盼之色化成失望与无奈,又转而惭愧,微微苦笑道:“奴婢知道了。”
我口气沉缓,似在教导绿萼,又似坚定自己的意志:“千万别忘了,信王夫妇才是刺杀先帝的主谋。朱云与曹氏,不过是帮凶。”
绿萼抬起头,双眸被天青色的帐子映得幽蓝:“昌王当真可以杀死信王么?”
我微微一笑道:“‘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兵出无名,事故不成’[88]。只要昌王师出有名,就定能成事。”
绿萼叹道:“姑娘还说过,‘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89]。让昌王来,倒不如让刘钜……”
我冷哼一声,打断道:“一剑斩落头颅?也太便宜他了。须得让他在天下人面前承认弑君之罪,抄家灭族,我才能安心。”
绿萼叹道:“姑娘有没有想过,也许信王会与太宗与先帝一般,是一位好皇帝呢?”
我不觉好笑,披了寝衣走到窗前。日光自桥头斜照,河上一片晶亮。风偃芦草,桥影如虹。我拂一拂额边的汗意,淡然道:“待他坐稳了龙椅,再去想如何做一个好皇帝不迟。”绿萼低了头,无话可说。我又问,“母亲与郡主起程去青州了么?”
绿萼呆了一会儿才道:“晌午才动身,还有汴城府衙的几个衙差跟着。钱管家去送过了。”
听闻母亲离京,我竟有如释重负之感:“有顺阳郡主在,料也无碍。”
绿萼道:“今日顺阳郡主又问钱管家,姑娘是不是在京中。看来郡主还是疑心姑娘,也只不知郡主与信王说过这些没有?”
我笑道:“想来是没有,不然今日信王还不进府寻我么!?”
绿萼顿时扁起嘴,蹙眉道:“姑娘就是一味觑着信王对姑娘的情义——”
我冷冷地看她一眼,索性道:“不错。我是利用他对我的情义,那又如何?倘若有一天他真的登上帝位,我便是有功之臣。若不是我,他早就死在黄门狱了。若不是我,先帝如何做上太子,曹氏如何禅位于他?若不是我,他如何能有诛杀弑君之贼的功劳?”绿萼顿时语塞,向后退了半步。我越说越藏不住满腔的恨意,瞠目涩然,“他欠我一条性命。今生不得,来世也要讨回!”
绿萼凝视片刻,叹息中充满怜悯:“姑娘当真是铁石心肠。”
我勾着窗棂上的回纹,侧身倚壁而笑:“我连亲兄弟都可以舍弃,又怎会为信王的那点迷情所惑?”绿萼微微一颤,垂头不语。好一会儿,波光刺得眼痛,垂眸但见一片模糊。噗的一声,泪水落在襟前,隔着薄薄的中衣,胸口冰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