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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臣子不敢渎职,皆为报陛下天恩,陛下亦无须忧虑,当以保养圣体为要务。”皇帝点头道:“此事你办得尽心,朕心甚慰。朕今日得到边报,慕之后日便师出雁门,留河阳侯驻守长州,安排得也很恰当,内事外事,朕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仍需你费心操劳数月,以成此役。”边事情态,定权早已经知晓,只是得到皇帝正式照会,却在此时,遂回答道:“臣当尽心竭力,以佐前线。”皇帝轻轻叹了口气,只觉得此等官话甚是寡味可憎,又道:“阿元呢,叫他回来。”
太子携妃乘辇离去,已近亥时。皇孙的手上仍捧着那颗糖,抹得太子妃一裙子上皆是融化的糖浆。太子妃笑问他道:“阿元这是带回去要给良娣的吗?”皇孙缩在她身旁不作声,他这般模样,太子妃不免心疼,低声对定权道:“适才娘娘还问起良娣的病来,妾只说娘娘赐下的药良娣一直在吃,这几日看着还好了些,人也能够坐起来了,待再有些起色,就带她同去给娘娘请安。”见定权许久无语,似乎并未挂心,冷场了半日,也自觉出尴尬。遂又道:“娘娘还说起五弟的婚事来,说是再拖不得了,还问妾知不知道合适人选,说与她知道。”定权淡淡问道:“你怎么说?”太子妃道:“妾只说妾居深宫,不知道外边的事情。”又观他脸色,这才放下心来,将皇孙揽入怀中,悄悄叹了口气。
直至定权返回阁内,定梁还逡巡不曾离去,正缘在他书案上胡乱翻书,见他入内,忙跳下地来叫道:“殿下。”又望望他身后,问道:“阿元呢?”定权一面自己摘卸冠带,一面教训他道:“他已随你嫂嫂回去了。你要坐便端正坐着,要站便规矩站着,适才那样子成什么体统?”定梁没等来侄儿,本已略感失望,此刻听见兄长又说教,生怕他就此引申演义下去,忙打岔笑道:“殿下,二毛是什么意思?”
定权向桌上望去,见正摊着一册《世说新语》,一册《左氏春秋》,知他问的是什么,遂答道:“就是老人,头发花白,看上去是两种颜色。杜注中就有,你偏不肯仔细。”定梁点头道:“那我知道了,就是陛下的样子。”定权一愣,才想起皇帝鬓发果然已经斑白,自己朝夕见他,反倒失察。走到案前坐下,接过宫人递上的巾帕,拭了拭手,信口问道:“你看得懂?”定梁摇头笑道:“不懂,还有好些字不认识。”他用手指了指书中几个字,定权便一一与他解说了读音意义,又将此节大抵的含义敷衍说给他知道。定梁听得似懂非懂,问道:“这个宋襄公说不伤害已经受了伤的人,不擒拿头发斑白的老人,不是个讲仁义的好人吗?殿下前几日给臣讲《孟子》,还说仁者无敌,为什么宋襄公仁义,反而失败?”定权随手摸摸他的头发,道:“梁惠王的仁义,是给自己人的。宋襄公的仁义,是给敌人的。”定梁又问:“那么圣人说仁者爱人,自然是要爱自己人的,可是敌人是不是人,还要爱他们吗?”
他如此发问,定权思量了片刻,方拣明白的话回答他道:“圣人还说了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就是说对待仇敌不必一味柔仁。”又想了想,明知道有些事情与这黄口小儿说不清楚,仍道,“其实圣人便是襄公的后裔,襄公说他的宋国是亡国之余,这是说宋本是殷商之后。殷人最重礼仪,守古法。中古之时,还不像现在一样有马镫,可使骑士冲锋陷阵,两军交战多为车战,所以军阵尤其重要。你读《国殇》,里面说‘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兮右刃伤。霾两轮兮絷四马,援玉枹兮击鸣鼓’。这讲的就是楚国的军阵被敌人冲散后,将士血战的悲壮场面。上古中古有许多要求交战双方遵守的军礼,譬如说襄公说的‘不鼓不成列’便是其中之一,在对方未结好阵营时,便冲击对方军阵,在从前的人看来,是既不讲仁义也不讲信誉的。只是襄公之时,这条古礼已经无人愿意遵守了。天下混争,权变和伪诈之术屡出,襄公却一定要等待楚人结好阵势,方肯击鼓出兵,以致误了大好战机,一败涂地,自己也落得个千古笑名。”定梁点头道:“这是因为他是个食古不化之人。”定权愣了片刻,道:“因为他不屑屈就时人之俗,坚信心中道义,自以为仁义之师,便可所向披靡。明知宋国羸弱,仍然不惜以卵击石。”
定梁道:“殿下说的话臣不明白,殿下是说襄公说得对,还是子鱼说得对?是襄公错了,还是时人错了?”定权揽他到身边,一叹道:“他二者皆无错,只是你切不可学襄公。”一面将他翻乱的书籍整理好,一面嘱咐他道,“天色不早,我明日事务尚多,你也快回去罢。”定梁点点头站起身来,又想起一事,向定权笑道:“殿下案前的瓶子,当是一对,为何只剩了一只?”定权随他手指方向看去,是一只越窑秘色八棱净水瓶,随口答道:“以前摔碎掉了一只。”定梁笑道:“殿下单留着一只也不好看相,不如就赐给了臣罢。”定权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小孩子家要它有什么用?又想拿去淘气?”定梁想了片刻,忽答道:“臣想用它来供养佛前花卉。”定权不知他从哪里生出的古怪念头,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终是指着那瓶子对一内侍道:“你替郡王捧着,好生送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