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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书房内骤然涌起压抑的气氛,三个人都极力克制着各自的情绪。有人克制怒意,有人克制违心,有人克制胆怯……
天授帝一直垂目看向淡心与聂沛潇,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不可否认,单从外表看来,眼前两人的确般配。淡心出身云氏,又做过宫廷女官,得一个“诚王侧妃”的名分也无可厚非……
可,明明知道这两人之间毫无情分,明明晓得他们是在演戏,他竟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此事需从长计议,毕竟诚王大婚在即,若在此时另娶侧妃,恐怕谢家会有怨言。”天授帝试图将此事暂缓。
岂料淡心却很是迫切:“奴婢不求名分,还请圣上恩准。”
这一次,天授帝真的恼了,转目看向聂沛潇:“你先退下。”
“皇兄!”聂沛潇唯恐他会发落淡心。
“退下!”天授帝再次暴喝一声,声音之大之厉,在圣书房外也让人听得胆战心惊。
聂沛潇连忙看向淡心,目光泄露了几分担心之意。后者对他投以一个安慰的眼神,他只得从地上起身,无言告退。
圣书房内,终于只剩下天授帝与淡心两人,两两沉默,无言以对。良久,天授帝噙笑:“朕还不晓得,你何时与诚王走得这么近?”
“回圣上,奴婢从前便与诚王殿下走得极近。”淡心回答得从容坦然。
天授帝被堵了这一下,只好再道:“你恼朕,也不必将自己的终身搭进去。”
“谢圣上关心,奴婢晓得分寸。”
淡心这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天授帝怒意横生:“你若想出宫,可以大大方方告诉朕,何必演这场苦情戏?非得让朕倒胃口!”
“奴婢已经让您倒了两年胃口,为着您的龙体着想,才想早日出宫。”淡心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
“放肆!”天授帝立刻怒喝,“是不是朕太宠着你了,说话竟如此不知分寸!”
淡心本就跪在地上,此时便再磕了一个头:“奴婢罪该万死,请圣上降罪。”
“前几日见了朕还抖得厉害,如今胆子反倒更大!”天授帝打量淡心,他宁肯她怕自己、躲着自己,也不是如今这副模样,平静无畏,在他面前没心没肺地演戏。
“为何你突然想要出宫?”天授帝从丹墀上走下来,缓步来到她面前,仿佛只要离淡心近些、再近些,便能将这女子看得透透彻彻。
淡心选择了沉默。
天授帝语气莫辨,继续追问:“是因为皇陵里发生的事?”他宁愿听到这个理由,甚至暗含期待。
“不是。”这一次淡心很快回道,“奴婢早就存了此意,只是近日事情太多,给耽搁了。如今诸事已了,奴婢才斗胆提出来。”她边说边再次叩首,一字一顿郑重重复,“奴婢心意已决,还望圣上成全。”
“倘若朕不成全,你又如何?”天授帝沉声再问。
淡心嗤笑一声:“那奴婢自请调去皇陵,效仿子涵姑娘做守陵女官。”
守陵女官……她宁愿与死人为伴,也不愿留在宫里!天授帝终于缓缓点头,凤目又是一片赤红:“好!你说得好。朕准了。”
天授帝旋身重回丹墀之上,伏在案前疾书。须臾,只听“啪嗒”一声,他将一张黄色绢帛扔在了淡心面前,随之传来的,还有他一句冰冷话语:“你知道朕的御印放在何处,自行盖印吧。”
几乎是颤抖着,淡心从地上拾起这道旨意,一眼扫见几个关键字眼——“侍奉有功”、“诚王侧室”、“择日完婚”……
霎时,淡心泪盈于睫,也不知是解脱的泪水,还是苦楚的泪水。她将这道明黄绢帛缓缓卷起,抱在怀中哽咽回话:“奴婢领旨谢恩,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万岁”二字从淡心口中说出时,一角绣金蟠龙的黑袍同时从她眼前掠过。圣书房的门在她身后开启又关闭,是天授帝走了出去。
偌大的屋内突然剩下淡心一人,还有她一颗无去无从的心……
从前,淡心一直认为宫里的日子过得极快。她每日在圣书房与天授帝朝夕相对,日升日落转眼便是两年之久。
可自从叶太后薨逝之后,这日子过得慢极了。就好比如今,她出宫的日子定在十月底,而她日日数着、算着,却还差两三日。
这一个月里,淡心与聂沛潇又见过两次,基本就婚事达成一致——淡心嫁入诚王府后,会假死脱身,更名换姓重回云府。
为避免路上走漏风声,聂沛潇没有将这内幕消息传递给出岫,只等着淡心正式嫁过来之后,再安排她的后路。而淡心要成为诚王侧妃的消息,只有诚王府和离信侯府知道,如今还没有正式对外公布。
因为那道赐婚旨意上,淡心一直没有去盖御印。而天授帝也没再过问一句。
宫里又来了一名新的执笔女官,年方十六,淡心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头,但总归在这一个月里,该交接的事宜都已交接完毕,新的执笔女官“走马上任”,淡心也卸任不再当差。
想到只剩三天自己即将出宫,淡心不知是期待还是失落。君无戏言,天授帝一言九鼎,自己为何迟迟不愿去给这旨意盖上御印?是在期待什么?又在幻想什么?
也许,她只是想找个借口,能在自己离宫之前再去一次圣书房,再见一次那个人。那个高高在上的、狠厉又深情的帝王。只不过他的深情多情,在这世上只付于一人啊!
想着想着,淡心再度哂笑,从屉中取出那道明黄绢帛,只身前往圣书房。该面对的,终归还是要面对。该告别的,终究还要告别。
从女官住的平梨宫到圣书房,这条路她已走了不止千百遍。途中的一草一木都是如此熟悉,从此以后将再不复见。
“淡心姑姑,您可好几日没来啦!”小宫女在圣书房门外瞧见她,笑吟吟地迎上去,“咱们几个还在商量,说是您出宫之前要去您那儿坐一坐,感谢您平日的提点与照料。”
“不必了。”淡心落寞一笑,“日后你们好好当差便可。”她眼风扫向圣书房正门,问道:“圣上在吗?”
“在的。”小宫女点头,“不过新来的姑姑手脚不麻利,方才惹得圣上龙颜不悦,被赶了出来。这会子谁都不敢进去,屋里只有岑大人陪着。”
天授帝龙颜不悦?一个执笔女官能出什么错?淡心想了想,忍不住问道:“知道圣上为何生气吗?”
“听说是新来的姑姑替圣上拟旨,拟了三遍圣上都不满意,骂她蠢钝。”小宫女低声嘱咐,“您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淡心闻言略有不解。自己在圣书房当差两年,虽是担着“执笔女官”的虚名,可几乎没动过笔,差事也稀松得很。怎的刚刚换了新人,还没调教好,天授帝就让她代笔拟旨了?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了。淡心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圣旨,兀自走到圣书房门口,高声道:“禀圣上,奴婢淡心求见。”
她很怕会被天授帝拒见,她不晓得是否还有勇气再来第二次。所幸,圣书房的门很快开启,岑江亲自前来请道:“姑娘进去吧。”
淡心对岑江颔首致谢,踏入门内的同时,对方也跨出门槛,从外将门牢牢关上。她张口欲出声阻止,身后却适时响起沉沉话语:“朕以为你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