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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也不曾相知;而有些人倾谈片刻,已是相逢恨晚。恰如此刻的云辞,默默念着晗初写就的这句话,有些东西便在心底滋生开来,润物无声。
即将到来的正午使阳光显得逐渐浓烈,也为眼前的哑女披了一层金色的薄纱。云辞忽然觉得这少女变得五彩斑斓,有那样一瞬间,刺中了他的双目,耀眼灼烈。
但云辞尚且不曾意识到那是什么,只兀自想着,今日这个情景大约会留存在他的鲜活记忆之中。至于“相知”二字,实在太过沉重,断不是世上所有人都能承受的。尤其他这种富贵短命之人,还是不要去奢想了。
云辞适时将注意力转到别处,执起晗初写的字,敛笑岔开话题:“你的字不算好看,不过收笔之处很有几分韵味,若是再练一练,应能写出一手好字。”
说着他已从轮椅上站起,转身从后方的书柜取下一本字帖,递给晗初道:“女子多习簪花小楷,你闲来无事临摹这帖子,想来会有所帮助。”
然而此时晗初早已听不进去云辞的话,只是震惊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他的双腿,好似是意外他能站起来。
云辞见状又笑了:“我坐轮椅,并不意味着我不能行走,只是身子不好罢了。”他仍旧手执字帖,再次对她重复道,“字帖给你。”
晗初原本以为这位谪仙般的云公子身有残疾,可如今瞧着,倒是她多虑了。她见云辞手中一直拿着本字帖,便在纸上写道:“为何给我字帖?”
“以色事人,必不长久。你日后嫁人,若想赢得夫家的尊重,须得有一技傍身。多看书习字,总没有坏处。”云辞如是笑回。
以色事人,必不长久……晗初只觉大为触动。她不知云公子是否对每一位下人都如此着想,可对她来说,这番厚待已是极为难得。
这样的人,实在不应该身患残疾。所幸只是一场误会。晗初此时只顾着动容,反倒忽略了云辞的苍白面容,也未曾察觉他有些体力不支。
恰好时辰已不早,云辞见晗初又开始出神,便笑道:“该用午饭了,去膳厅吧。”
晗初依言点头,忙将案上收拾齐整,又把字帖收入袖中。
“走吧。”云辞见她收拾妥当,才缓缓起身,慢慢移步走出书房门外。晗初则悠悠地在他身后跟着。
她开始只觉得云辞走得极慢,一步一步很是沉稳。可因为是跟在后头,看不见云辞的表情,便也没察觉有何异样。
待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半路,云辞停顿的时间越来越长,肩膀也微微耸动起来,好似是在吃力呼吸。晗初这才发觉不妥,连忙绕到云辞面前,见他面色苍白,额上冒着冷汗,表情隐忍而克制。
晗初吓坏了,连忙伸手搀扶着云辞。岂知刚一握住他的右臂,只觉一股重量扑面而来,将她整个人都压倒了。晗初猝不及防,踉跄一步,已带着云辞一并仰躺在了地上。好在他们碰巧路过一片草圃,泥土松软,摔在地上倒也不大疼痛。
晗初顾不得自己是否受伤,连忙将云辞扶起,目带关切地询问他的伤势。
“无妨。”云辞勉强笑了笑,脸色却更显苍白。晗初见状急得发慌,又不知他到底伤在何处,只恨自己失了声,问不出话来。
便在此时,不远处响起一声喝问:“你们在做什么?!”
晗初循声望去,但见一个湖蓝身影与一个鹅黄身影匆匆而来,正是沈予与淡心,两人皆神色紧张。
淡心娥眉紧蹙一路小跑过来,见到云辞的情况,登时恼火,不问因由地斥责晗初:“你不知道主子的身子不好吗?还让他走这么远的路?”
“晗……你做什么!”此刻沈予也已赶到,他想唤晗初的名字,刚出口又转了话音。这一次他也恼了,连忙将云辞从地上扶起,焦急地询问:“挽之,你哪里不舒服?腿上还有力气吗?”
“我没事。”云辞倚着沈予站起来,脸色依旧不大好。
沈予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了两粒药丸。云辞毫不迟疑地送入口中,吞咽而下。
沈予这才转看晗初,对她厉声呵斥:“你还杵着做什么!赶紧去找轮椅来!”
晗初被沈予的暴怒吓了一跳,起身便往书房方向跑。
与此同时,云辞的脸色也缓和了些,蹙眉对沈予道:“你疾言厉色什么?她并不知情,是我自己要走路的。”
沈予闻言,愧疚之余更添恼怒。他眉峰紧蹙,一张棱角分明的俊颜已变得深邃而严肃:“你逞什么强!若不是我随身带着止疼药,你怕是要疼死在这里!”
云辞别过脸,不去看沈予的愧疚与惊怒,目光淡淡不知落在何处:“是我私下停了药。承袭爵位在即,我不想一辈子依靠轮椅与拐杖。”
“挽之……”听闻此言,沈予几乎要落下两行男儿清泪。多年前的历历往事再次涌上心头,那种自责、愧疚与亏欠,无人能够体会。
他沈予自问光明磊落,生平唯一的混账之处便是风流成性,除此之外,也算得上顶天立地。然他唯独欠了一人,竟是这辈子也还不清了。
大熙王朝自开国以来便荣授的离信侯府,迄今已传承数百年的离信侯府,南北两国君主都要给以三分薄面的离信侯府,这唯一的嫡出世子,被他年少时的一个玩耍之举给毁了!
每想到此处,沈予都恨不能残废的是自己!如果要他付出生命来换回云辞一双腿,他会毫不犹豫!
可终究是没有这个“如果”。他便也只能时刻活在痛苦与自责当中,还连累了文昌侯府上上下下,欠了云府天大的人情。
自己近年来流连烟花之地,以美色与美酒自我麻痹,归根结底,这便是最根本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