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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婚后,两州议定,和约仪式定在雍州王都,四月兰开之时。
雍州王宫。
三月末时,其他州或已春暖花开,但地处西北的雍州,气温依旧干冷。
任穿雨一踏入兰陵宫,便闻得淡淡幽香,爬过百级丹阶,绕过那九曲回廊,前面已依稀可望猗兰院。
他吸了吸鼻子,兰香入喉,沁得心脾一阵清爽。
这兰陵宫的兰花总不同于别处,他目光扫过道旁摆放的一盆盆兰花,暗自想,这天下大约再也没有什么地方的兰花可比得上兰陵宫的,这里一年四季都可看到兰花,各色各形,日日不绝。
想到兰花,便会想到他们的世子兰息公子,听说公子出生之时,举国兰开,整个王宫更是笼在一片香馨之中。
他一边走一边想,找个时间要和公子说说,或许这一点又可大做文章呢。
走至猗兰院前,侍立的宫女为他推开门,踏入门内,那又是另一个世界。
沁脾涤肺的清香如同一层雅洁的轻纱披上全身,让人一瞬间便觉得自己是那样的高雅清华。放目望去,那是花海,白如雪的兰花枝枝朵朵,丛丛簇簇,望不到边际,而洁白的花海中立着一道墨色身影,容若美玉,目如点漆,丰神俊秀,几疑花中仙人,却褪去仙人的缥缈无尘,多了份高贵雍容,如王侯立于云端。
任穿雨如往日般再次轻轻叹息。每次一进这门,他就会觉得满身的污垢都被这里的兰香清洗了,让他觉得自己似乎又是个干净的好人。可是他不是好人,很久以前他就告诉过自己,不要做那虚伪而悲苦的正人君子,他宁做那自私自利却快活的小人。
“公子。”他恭恭敬敬地行礼。
“嗯。”丰兰息依然低头在拨弄着一枝千雪兰,神情专注,仿如那是他精心呵护的爱人,那样的温柔而小心翼翼。
任穿雨目光顺着他的指尖移动,他手中的那株千雪兰还只是一个花骨朵儿,疏疏地展着两三片花瓣,而丰兰息正在扶正它的枝,梳理它的叶,在那双修长白净的手中,那株千雪兰不到片刻便一扫萎靡,亭亭玉立。
“事情如何?”正当任穿雨望着出神时,丰兰息开口了。
“呃?哦,一切都已准备好了。”任穿雨回过神答道。
“是吗?”丰兰息淡淡应道,放开手中的千雪兰,抬首扫一眼他,“所有的?”
“是的。”任穿雨垂首,“臣已照公子吩咐,此次必能圆满!”话音重重落在“圆满”两字之上。
“那就好。”丰兰息淡淡一笑,移步花中,“穿云那边如何?”
“迎接青王的一切礼仪他也已准备妥当。”任穿雨跟在他身后答道。
“嗯。”丰兰息目光搜寻着兰花,漫不经心地道,“这些千雪兰花期一月,时间刚刚好。”
闻言,任穿雨再次恭敬地躬身道:“公子大婚之时,定是普国兰开,香飘九霄!”说着,他抬首看着他的主人,目中有着恭敬,也有着一丝仿佛是某种计划达成的笑意,“因为公子是兰之国独一无二的主人!”
“是吗?”丰兰息淡淡一笑,脚步忽然停住,他的身前是丝缦密密围着的,约一米高,形似宝塔的东西,他看了片刻,然后道,“穿雨,你定未见过这株兰花吧?”言语间依稀有几分得意,几分欢喜。
“这……也是一株兰花?”任穿雨不由有些好奇,想这猗兰院他可是常客,公子每培养出新品,他几乎可说是第一个见到,对于兰花,他这个本是一窍不通的人现在也能如数家珍般一气道出上百个品种,还能有什么是他没见过的?
丰兰息轻轻揭开那一层层丝缦,丝缦之下是一座水晶塔,可更叫任穿雨惊奇的却是塔下之花。
“果然……快要开花了。”丰兰息语气轻柔,似怕惊动了塔中的花儿,“你看我这株兰因璧月如何?”
任穿雨惊异地看着水晶塔,塔中长着的一株花,确切地说是一株含苞待放的并蒂花,可最最叫人惊奇的却是——并蒂长着的两个花苞一黑一白!并蒂双花虽是少有,但双花异色,更是举世罕见!那花虽还未放,但那花瓣已依稀可辨,竟似一弯弯新月,阳光之下,发着一种晶玉似的光泽。
“这兰因璧月我种了八年,总算给我种出一株来。”丰兰息揭开塔顶,指尖轻轻碰触着白玉似的花朵儿,回首一笑道,“她可说是看遍了天下的奇景异事,但我这株兰因璧月定能让她惊异不已!”
丰兰息那一笑却比这并蒂异色兰花更让任穿雨心惊!
兰因?璧月?他目光扫过那株兰花,然后落向丰兰息额间那一弯墨月,心头忽生警戒,“这兰因璧月确实世所罕见。”他的声音恭谨而清晰,“只不过听说苍茫山顶长有一种苍碧兰,想来定是妙绝天下!”
“苍碧兰?”丰兰息唇角勾起一丝微笑,眸光落回兰花上,“光听其名已是不俗,总有一天,我们会见到的。”说着,他抬步往回走,风吹花伏,仿如欢送,回首看一眼那雪舞似的花海,眸光变得幽冷,“那一天让兰暗使者助你一臂之力,不要让那些人……弄脏了我的花。”
“是!”任穿雨垂首,心头一松,公子还是那个公子!
同样的时刻,青州含辰殿里,风惜云端坐于玉座上,静静地看着面前站立的两名老臣,国相冯渡、禁卫统领谢素。
“冯大人,谢将军。”
“老臣在!”冯渡、谢素齐齐应道。
“孤不日即要启程前往雍州,所以国中大小事务便要拜托二位了。”风惜云站起身道。
“臣等必然竭尽所能,不敢懈怠!”冯渡、谢素齐齐跪地示忠。
“两位大人请起。”风惜云走近扶起地上的两名老臣。
“多谢主上。”两名老臣起身。
“冯大人。”风惜云目光凝视着冯渡,眼中尽是诚恳与和煦,“你乃三朝元老,国中臣民无不对你敬仰万分,所以国中政事孤便尽托与你,你可要多多费神了。”
“请主上放心,有老臣在一日,青州必安!”冯渡恭声道。
“有大人此言,孤就放心了。”风惜云温和地笑道,“孤不在时,大人可不要太过操劳,得注意自己的身体,孤还希望老大人能辅佐孤一生呢。”
“谢主上关心,臣必定健健康康地等着主上回来!”冯渡心头一热。
“谢将军。”风惜云转头看向一直侧立一旁的禁卫统领谢素,“风云五将虽有名声,但毕竟年轻,不及你的经验与老成。”她抬手拍拍老将军的肩膀,“所以孤走后,这青州的安危便托付你了。”
“臣亦如冯大人所言,臣在一日,青州必安!”谢素垂首恭声道。
“好。”风惜云微笑颔首,同时双臂微抬,左右掌心各现一物,“孤此去,归期不定,但不论孤在与否,卿等见此二物,便如见孤!”
“是!”
“两位大人退下吧。”
“臣等告退!”
两名老臣退去,殿中又安安静静的,风惜云垂首看着掌心两物,轻轻叹息。
她的左掌上是一块墨色的玄令,正面雕着敛翅卧于云霄的凤凰,背面刻着玄枢至忠,这便是青州之王的象征——玄枢。右掌上是一块赤红的鸡血石,雕成凤翼九天的模样,是能调动青州兵马的兵符。
“依我看,齐恕的才能远在谢将军之上,你为何不让齐恕统领禁卫军?”久微自殿后走出。
“这两名老臣,在朝在野素有威望,又忠心耿耿,我名义上留他们监国,既能压住一些人,也能安抚一些人。”风惜云淡淡道。
“所以你还要留下齐恕?”久微眉头动了动。
风惜云垂目看着掌心两物,然后合起手掌,“因为……我要后顾无忧。”
久微忽然一笑,“夕儿,你若不当王,实是浪费你的才干。怪不得风云骑的几位将军对你忠心不二。”
“风云骑的几位和其他人自是不一样,十多年走下来,他们几乎是与我一起长大的,除却君臣之外,我们还是朋友和亲人!”风惜云抬首淡淡一笑,笑得十分温暖,“久微,他们和你一样,是这世上我仅存的亲人。”
久微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心中也一片温暖,走过去握住她的双手,“这一边是玄枢,一边是凤符,合起来便是整个青州。夕儿,整整一个王国在你掌中,你握着的其实很多。”
“是很多。所以,我不能负他们。”风惜云握紧双掌,“久微,你是信天命还是信人定胜天?”
“我嘛……”久微眯起了眼睛,凝眸看着某一点,似看着遥远的某个虚空。
“主上,齐将军求见。”殿外响起内侍的声音。
“让他进来。”
“是。”
不一会,齐恕大步而入。
“臣拜见主上!”齐恕恭恭敬敬地跪地行礼。
“起来吧,用不着这般大礼,又不是在紫英殿上。”风惜云扶起他。
齐恕起身,“不知主上召臣前来有何事?”
风惜云走回玉座前坐下,“这几月的时间,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回禀主上,这几月臣一直在训练新兵,如今十万禁卫军、五万风云骑已然齐整威武。”齐恕恭声道,并抬首看着风惜云,眼睛里闪现一丝奇异光芒,“五万风云骑依然是主上心中的风云骑!”
“那就好。”风惜云微微一笑,“齐恕,此次我前往雍州,徐渊、林玑、程知、久容四人随扈,你便留守王都。”
“臣……”齐恕才刚开口,便被风惜云挥手打断。
“此次你不能随我同行。”风惜云再次起身走至齐恕面前,“我此去雍州,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能回,国中虽有冯渡、谢素等人在,但他们毕竟老了,你必须留下来协助他们,同样也是要帮我守住这个青州。你的责任比之徐渊他们更为重要!”
“但是此次……”齐恕想说什么,却又顾忌着未说出来,只拿一双眼睛望着风惜云。
风惜云自然明白他担忧的,“确如你所想,我此去,短则一两月便归,长则几年才归,我也不能确切地回答你,所以我才带他们四人同行,这枚凤符你收好,必要时你知道要如何办的!”她将赤色凤符放入齐恕的掌心。
“是!”齐恕躬身接过。
“青州有你,我才能放心地走。”风惜云看着他道,“你自己要好好保重。”
“臣知道,请主上放心,臣必会守护好青州,静待主上归来!”
“我四月初即动身,你准备去吧。”
“臣告退。”齐恕点头,然后转身对着静立一旁的久微郑重行礼,“请久微公子好好照顾主上!”语气十分恭敬。
“请将军放心。”久微也微微躬身还礼。
两人目光相对,然后彼此颔首,齐恕便退下去。
看着那个挺拔的身影消失于门外,久微回首看向惜云,“你留他果有些道理。”
“齐恕性情沉稳,有他留下,我才能后顾无忧。”风惜云目送齐恕的身影。
久微看着她片刻,忽然道:“我一直有个疑问,那位兰息公子到底在等什么?”
“他吗?”风惜云轻轻笑了,“大约在等待最佳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