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磊逼我喝无忧散的样子又跳了出来,那些都是生命里不堪而可怕,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可憎的记忆,但却第一次莫名而真实地叠加起来,然后再莫名而强制性地浮现在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挥之不去。
“你的脸色不大好,”兰生却担忧地对我皱眉道,“可是受了伤?”说着便探向我的脉搏。
我努力不露出心中的惊骇,摇着头硬挤出一丝笑,躲开了他的手,快速扭头跑过去看看那几个武士是否还有救。还好,还有呼吸,只是中了隔空点穴,看服饰和招数就知道是地道的大理武士,而不是我君氏暗人。
转身再看兰生,他的面容已经看不到任何表情,也不看我一眼,只是面向那堆酸枝木淡淡道:“听说夫人同大理太子感情甚笃,已有了一个女儿。夫人如今难道只担心这些大理狗的死活?”他的口气中有了一丝嗤笑,眼中冷冽如冰,“难道夫人不该担心下,也许那‘木头’会是踏雪公子本人呢?”我陡然心惊,他却毫无预兆地猛地拉起我高高跃起,向那堆酸枝劈出一掌。巨大的响声中,酸枝木滚了下来。我们落地时,我感到了兰生的杀气,他从我怀中飞快地取了酬情,精光一闪,照亮了一个精钢囚笼。
那个囚笼中正关着一个重重铁链加身的妇人。那妇人披头散发,面无血色,唇色苍白,俏目紧闭,似是昏了过去,但难掩姿容俏丽,不过二十四五光景,身着上好锦缎的紫红窄袖鱼贯武服,衬得柳腰不盈一握,前襟血迹斑斑。
她的前方正倚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那孩子正抽抽搭搭地低声哭着。可能是哭得久了,哭声喑哑,细如蚊呐,听见动静,慢慢转过头来。
那是一个极可爱漂亮的男孩,唇红齿白,两点漆瞳微现呆样,小脑袋上梳着的乌髻,压着一枚碧绿的翡翠,颈间挂着长命百岁银锁,衬着一身园寿字白缎公子服,真如玉琢冰雕而成。
那孩子目光渐渐游移在兰生和我之间,最后被我的脸给吓着了,转过头紧紧抱着那妇人,哑着嗓子哭喊道:“信、信,紫眼睛妖怪来吃重阳了,快快杀了他们。”那妇人应声慢慢睁开了眼睛,冷冽的目光扫向我们,然后凝在我的脸上,瞳孔微缩。“你是什么人?”兰生冷冷地走向那个妇人,隔着栅栏问道:“你是原家西营暗人吧?赤土堂的还是朱火堂的?”那妇人冷傲地瞥了他一眼,也不言语。兰生也不生气,只搜了武士身上的钥匙打开了门,走到两人近前,蹲了下来。那孩子吓得紧紧抱着妇人,只差没有尿裤子了。兰生一使劲拧着那个孩子的胳膊把他拉了出来,细细看那孩子的眉眼,然后又移到胸前的银锁片上,那无波的桃花眼便起了莫名的汹涌波澜,亦不管孩子翻来覆去地喊疼。妇人急道:“要杀要剐冲我来,欺负一个小孩子算什么英雄?”“你是昊天侯府夫人原非烟的陪房初信,原属朱火堂的紫星武士吧?”兰生缓缓地转向那个妇人,看那妇人点头,便沉声道:“这个孩子,可是、可是他……宋明磊和原大小姐的独子宋重阳?”那妇人紧张地看着兰生,似在犹豫。兰生愤恨地抓紧那孩子的下巴,孩子更大声地哭了起来。妇人急了,却挣不脱镣铐,扭动身子扯痛了旧伤口,血流得浑身上下都是,却恍若未觉,只怒声喝道:“既知原氏威名,就快快放我等出去。若敢伤了世子半分毫毛,谅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被我原氏拆骨分肉,我更是做鬼也不放过你。”我看兰生面色有些发青,眼看着孩子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着一部超级恐怖片,额头青筋都要暴出来。我怕他真要把孩子给捏死了,便上前硬把孩子拖了出来。
我抱着孩子退了三步,“兰生,你要把他弄死了,他可还是个孩子。”月黑风高,一豆油灯随船摇动,时幽时灭,映着兰生散乱惊惧的眼神,他跌坐在地上,胸膛起伏,汗流满面,目光已然没了任何聚焦,只是翻来覆去地说道:“疯子、疯子。”什么疯子?我狐疑地看着他,细细哄着那叫重阳的孩子不哭。重阳紧紧抱着我,把脑袋埋在我肩膀,再不敢去看兰生。他的银锁片在我眼前晃着,正面腾云苍龙纹样的龙爪之下刻着“紫气东来”四个古体,反面则是莲花图样下浮雕着两排小字:日月同春,三多九如。
“三多九如”是常用的祝颂之辞。“三多”者,即“多寿、多福、多子孙”;“九如”者,即“如山、如阜、如冈、如陵、如川之方、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如松柏之茂”,连用九个“如”字,意指九种祯祥之征,歌颂有德之君恩泽万民,福寿延绵不绝。
信手再翻到正面,仔细一看,却突然发现上面浮雕的不是一条龙,而是一条蛟,又称为水龙,有时也被看作是吉祥灵蛇,因为这只瑞兽的尾巴光秃秃的,且只有一对锋利的爪子,而不是两对,虽然吐着红信,眼神高贵,却是前额无角。可这也很好理解,古时龙为天皇贵胄所有,平民百姓或是贵族为避嫌,往往取水龙或灵蛇为符,寓意祥瑞。
正待上前,妖风忽起,一阵霹雳袭来,空中金光乍然闪现,兰生睁大了布满血丝的眼瞳,骇然看着闪电惊雷,却忽然捧着头,发狂似的撕心裂肺地大吼几声,然后冲了出去。我傻在那里。这人明明要拉我到舫上一探虚实,怎么好端端的又自己跑了呢?“属下西营朱火堂紫星武士初信,见过花西夫人。”那叫初信的暗人忽地出了声。我也是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只因她的声音气如游丝。重阳露出小脑袋,看到兰生不见了,便忘记了我的好,扁着嘴抡起小拳头轻打我,要挣着到初信那里去。我抱着他来到初信跟前放下,“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重阳爬到初信的怀中,把脑袋拱起来,藏在初信的身下,像是一只躲在老猫身下的小猫瑟瑟发抖。初信喘着气道:“属下曾经替大小姐打探过夫人在清水寺的下落,故而知道夫人的境况。”我淡笑,“若我没有猜错,你们家大小姐嘱你故意将我在长公主陵寝之事,传给原驸马爷知道吧?”初信艰难地点点头,“属下之罪万死难辞,望夫人体谅我等各为其主。”我皱眉道:“我且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你家少主会在大理太子手中?”“侯爷屯兵汝州梁州,本欲与潘毛子一决死战,可是窦周却遣川北双杀暗中劫走小世子,运至汝州,想以此要挟侯爷,不想来至汝州境内,却为大理暗人所截。”初信苦笑连连。
“三爷必与昊天侯水火不容,断不会前来营救。怎奈孩童无辜,大理段氏向来心狠手辣,”初信吐出一口鲜血,“属下久闻夫人义名,且与段氏相交甚厚,只求夫人高抬贵手,放这个孩子一条生路吧。这个孩子是初信从小看着长大的,求夫人救救这个孩子,”初信低头,轻触重阳的发髻,泪如泉涌,“属下来生变作犬马亦会结草衔环,报答夫人大恩。”我揉着疼痛的额角,“你家大小姐心思缜密,手下雄兵数万,如何好端端地会让亲生儿子落到川北双杀的手中呢?”初信正要回答,一阵银铃之声隐隐传来,在这雷雨夜空内几欲未闻,我立刻藏到初信身后。不久一个红绸绡衣的女孩出现在视野中。
那女孩也就七八岁样子,梳着两只高高的总角,每只总角上缠着四五圈金丝银铃圈,一走路便叮叮作响,甚是动听。她蹑手蹑脚地从暗中出来,两只大黑眼骨碌碌地不停转着,甚是机灵。
那女孩轻声对后面说道:“小翼快过来,这里有个小孩子的,我不骗你。”重阳闻声从初信的怀中探出头来,快速爬到门口,隔着栏杆,沾着泪水鼻涕的小脸绽开一丝笑容,“夕颜,你可来了。”我探出头来,看清了小女孩的面容,忍不住泪如泉涌。正是我的女儿夕颜和前朝太子轩辕翼二人。这一年多过去,女儿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古灵精怪的眼神,生气勃勃的笑容;而轩辕翼,这位前朝太子个头却拉高了许多,高出了夕颜一个头,那小脸亦比原来俊美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