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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控的对象,而年轻时--如果我此刻还在这个区域里,直觉总是最高领袖,让我往右走我不敢朝左,让我吃麦当劳我不敢进肯德基,而眼下它只告诉我一个方向:"别去想了。"
领袖的话听着怎么也跟放屁一样呢,难道他没有听说过那个著名的心理试验,"不要去想白色的大象"么。
远在厦门的马赛现在就是我心里白色的大象。
我靠着玻璃窗,用手机和心里的语文老师进行殊死搏斗。一稿:"厦门好玩么。"二稿:"厦门好玩么,工作忙吗。"三稿:"厦门好玩么,工作得怎么样,有什么状况没。"四稿:"厦门好玩吗,工作得怎么样,有什么状况没,有吗。"到了第五稿,我感觉自己仿佛生平认识的汉字,可以运用的汉字只有那十几个而已。却偏偏要用它展现我的推理,我似有似无的在意,我的一点怜惜,我更多的理解,和我真正想要告诉他的,我强烈的不安和不甘。
"×的。"拜托以后作文不要再出一些无关痛痒的题目,庄子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关我屁事啊,"梯子不用时请横着放"关我屁事啊,"握住这滴水"关我屁事啊,来点更实际的,能让人不至于在日后痛不欲生的练习吧。
我终于和汪岚通上了视频。
起因自然是工作,但很快掉转了方向。
"你太强了。"我比出拇指,"这种情况下都能忍住?你包里不是一直放着把铁锤吗,拿出来砸那王八蛋的天灵盖呀。""是啊是啊,要不是坐飞机时被安检没收了,诶……"她附和地笑。
"王八蛋还有脸来主动跟你打招呼?……"汪岚的前男友名叫王博潭,虽然至少这几年来他都是用诨号活在我的印象里。
"其实他能做出这种事,我并不吃惊。去年我姐生产,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还发个短信给我表示祝贺。""好可怕……你没有回复,祝他也尽早投个好胎么?这辈子算是没救了,至少下辈子争取当个猩猩。""我冷笑一下就删了。只不过,这次确实太突兀了。""看来他现在爬得挺高啊。"
"要爬得不高,还怎么在陈世美界混呢?会被其他陈世美联合鄙视吧。""嘻嘻。"我乐得像个诚恳而老练的托儿,"你没想个办法报复他么?"汪岚朝我张着眼睛,显然她是在参透我的句意,可事实上,比任何人都紧张的是我吧,我感觉自己才是那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惶恐让我抓住每一丝在汪岚神色中可能游过的任何痕迹。她是莞尔,是不解,是释然,或者干脆哈哈大笑,都能将我从悬崖上拯救回那关键的一步吧。
"啊?报复?……"可她偏偏沉思起来,说沉思也不准确,只要顺着她五官中的那些蛛丝马迹拉一拉,扯一扯,就会轻易落下来的,会是那些粉色的,羞赧的叶瓣,"其实,也没什么的。""说呀?!"有什么不能说呢?说他和你没什么,只是那些常见的,他只是帮你挡了一把玻璃推门,给你顺便带了一杯咖啡,他朝你的笑只是寻常的笑。马赛的好心在你最糟糕的时候合情合理地站在一边成了支柱。
"真没什么。我先下了,还有事要忙啊。""诶?那什么时候回来?对着那个王八蛋你还要在厦门留十天么?""十天?我原本也没有要待那么久啊,也许是其他人吧,我后天就回来了。""……唔嗯……好。"我不甘心地在最后追问一声,"真没别的呀?"
那之后的十天里,我跑了一趟近郊,开了六个会,回了一次家,老妈烧在锅子里的排骨给忘了,黑漆漆的两大块送给楼下的野猫吃,连野猫也深深地鄙视着跳过了。我给章聿打过两个电话,说不了什么,问还好吗,身体有变化吗,被家人发现了吗,"决定了吗"。等到汪岚回来后,每逢午休,我都得花五分钟设计聊天的线路来打探我渴望的内容,而接着便再花十五分钟说服自己别犯贱了。
第十天,我的手机上跳出一条短信。下班后我又磨蹭掉四十分钟才下到车库,坐进车里,没有多久,他在我的车窗外出现了,和我对视一眼,他绕到副驾驶侧,而我也打开了门锁。
马赛坐了进来。
"饿么?去吃饭?"我问他。
"我其实还好。看你吧。"
"行,我记得前两天他们还在说新开了一家越南餐厅挺不错的样子。"我开始用手机搜索餐厅名称,一边随意地问,"真不饿?""同事下午刚在办公室里分了蛋糕。""哦。谁啊?我认识不?"
"应该不认识。大学还没毕业,来实习的。""女生?"
"男的。"
"男的?分蛋糕?"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忍不住笑出一些,"虽然我也吃了一大块。""原来你不讨厌甜食。"我找到餐厅的地址,就在踩下油门的时候,回过脸问他,"厦门好玩么?"这一切都是我计划之中的,接下来我要遇到一个号称手动挡必杀的上坡路,一个收费处,出去后还有市中心繁忙的十字路口等待着我,我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我可以和收费处的小妹交谈两句,可以让马赛帮我整理一下发票,可以抱怨一下过久的红灯。它们可以把我整整齐齐地切碎了,把我的疑问整整齐齐地切碎了,让它们的威力被自然分解成许多碎片。
马赛在后视镜里抿起了嘴,他的牙齿下必然是像镇纸似的,用力压住了一些关键的词语。
"吃沙茶面了吗?我记得好像是特产来着吧。日光岩呢?去没去?"我要继续撬一撬。
他些微地动了动脖子,那是摇头的端倪吗?
"那天我打你的电话……"马赛终于出了声。
"嗯。你说'等我回来吧'。"我简直不依不饶起来。
"我这么说的啊……"
他的语气奇妙地平缓了,好像在什么我看不见的地方被某种高温的物质熨了一下,我按捺不住,扭过头看去:"是啊。你不记得了?"但马赛没有回答:"小心,前面有车在倒库。""哦……"我咬下嘴唇,这原本应该是属于我的调节剂才对。
"对了,我那天打电话,其实是想和你确认,是不是我的女朋友。"他用最漫不经心的起首,开门见山地问我。而我已经驾驶着自己的车,结结实实地撞上了坡路尽头的立柱。
撞了进去。陷了下去。保险带扯住我一部分身体,又动弹不得。
离最近的车库保安赶来,顶多也只有一分钟的时间吧,我只有这一分钟,哪怕肉眼可见的程度,我的车前盖已经被吻出了清晰的弧度,但我必须抓紧这一分钟时间:"……是吗。""是的。"马赛慢慢地压着下巴,让头点得既轻又慢。
"……"我持续语塞,时间在手里纷扰地逃走。很快传来了保安们大惊小怪的说话声,他们比画着逆向的圆圈形状,催促我把车驶离事故现场,方便检查受损情况。我在座位上僵持了几秒,最后还是放弃了,虽然内心深处的仓皇传到脚底,让我连倒车都有望达到八十迈的飞速,两位保安当即不满地嚷嚷起来。
"你搞什么啊?要死是吧?还想再撞一次?""不会开不要乱开。脚底要稳一点,不懂啊?""你瞧瞧,这擦得厉害啊,你肯定要进保的。怎么?你倒是下来看看啊。"其中一人回到车前,对我连续比着手势,最终把我从驾驶座上唤了下来。只不过我一下车,就转身朝电梯走去。
眼看电梯快要停在负二层时,我掉过头冲了出去,用力地拉开安全出口的门,但门那端也有外在的力附加上来。我和马赛推拉着同一扇门定在那里。
"我觉得你真的可恨至极。"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在享受这所有的事吗?忽然当真忽然不当真,对你来说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我从来没有那样想。"他没有回避我几近诅咒的目光。
"得了吧。"这事又不需要一句句一条条用笔记下来,张贴海报才算数。你的潜意识里早就确定了,你的潜意识是长着翅膀的,它们根本不会受到任何限制。
"其实我也不懂你,对你来说,你到底是需要我的存在呢,还是我的存在反而让你讨厌呢。你的需要才是时有时无的,行吗?"他居然反咬一口。
"你混账--"
"我从来没有跟一人,跟着她,她让我半夜十二点来我十二点来,让我半夜一点走我一点走,她对我说那我跟你去吧,她让我等得手心里全是汗,最后还是一声招呼也没有地结束了。"可原来马赛在真正地生气,他在生气,他凭什么生气?
我一下离自己内心里的地面异常遥远,胡乱甩着身体希望从那根带着我跑的绳索上,甩断掉下去也好:"……你不懂就不懂吧……""你松手。"他撞开门,把我拦在电梯前,"我出门,走得再远,再久,给家里打电话,也从来没有跟我父母说过那种话,只是没有这个习惯而已,我顶多说'飞机是明天几点的''你们不用来接'--""什么话--"可我在出声的刹那就明白了,"……""想想也很奇怪,'等我回来',难道我是要回你那里去吗?""……"他大概是砸碎了一个玻璃般的器皿,在我的脑海里,分裂出来的所有带着刃面的碎片,让我一动也不敢动。
"我也一直想问这样的话啊--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呢?你是我女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