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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或荒芜''你对人世的亲近和厌恶'?!--拜托!现代人都很忙的,下班时间看看地铁上的低劣广告就很满足,没人对你的内心世界感到好奇,甩张照片上来,不要PS的,露腿露额头的就差不多了。"忘了什么时候,当时我在网络上用匿名与人进行相关的谈论时,或许是因为彼此隐藏了真面目,所以总能收到一些毫不客气的留言。
我一阵哑然,随即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回击的论点。
不必我用"家庭成员""家境""所住地是城市的中心还是郊区""父母是什么学历""退休没""退休前从事什么工作""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兄弟姐妹里是不是有高官""还是有病患,病患是肺癌还是鸡眼"--不必我用到任何一个标签去形容的人。
他属于"情绪""冲动""幻想""无凭无据的疯狂"。
又恰恰因为这一点,我总是,我永远看不到那个既腐朽又必须的词语,看不到有可能出现在我和马赛之间,这个腐朽而必须的词语叫"未来"。
从航站楼的卫生间里走出,航班登机信息已经显示在了屏幕上,两三个急性子的人站成了小小的队伍,我用目光找到马赛,他手指捏在眉心,想要揉散疲惫的皱褶,可很快地便和我的目光对视,他的眼睛告诉我那杯最初滚烫的水此刻依然没有完全失温,被我心血来潮投下的那片叶瓣,尚且能够被煮出迷蒙的香味。
行程,住宿的方式和地址,全都没有最终决定,这当然要感谢银联卡和"全球通漫游服务"许诺自己可提供的多种服务,解决每个客人的后顾之忧,也要感谢我这几年来的工作成果,能够使我不受捉襟见肘的经济限制,导致最后只能在周边城市围观一些基本被摘秃的李树杏树啥的。
可"私奔"毕竟是为数不多的几个,即便发生于真实,却照样维持戏剧性,绝不输给电视或小说的词语。那么现在应该突然冷汗直冒地考虑自己有没有带上最好看的那几套内衣呢,我该不会衰神附体地,行李里还装着那只因为被染色而毁容成阴阳眼的胸罩吧。
"登机牌在哪个柜台办理?"我问他。
"应该是--D。是D。"
我们提着行李走到航空公司柜台前,柜台人员在电脑上噼噼啪啪敲了半天,长度估计快赶上半幅长篇小说,最后惹得我忍不住伸长脖子想去看个究竟,就在这时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不好意思,这个航班的座位已经满了。只有最有一个位置,没有两个……""乘飞机难道不是一人一座吗,票也买了,怎么会没位置呢?"我困惑极了。
"偶尔是有这种可能发生的。您可以选择退票或者改签。""改签的话,下一个航班是几点呢?"马赛插话进来问。
"我刚才看了下,下一个航班是今天晚上八点四十的。""……得等晚上吗?"
"要么我也一起换好了。"
"别闹了,你中午一到厦门就有工作啊。"我又把求助的信号发给柜台小姐,"可我还是不明白。""因为经常会出现旅客订票后并未购买客票,或购买客票后在不通知航空公司的情况下放弃旅行,从而造成航班座位虚耗,所以航空公司会选择一部分航班进行适当的超售。"柜台小姐念着让我无言以对的一串经,坦荡荡地摆出了即便我之后撒泼打滚,也没有办法上这班飞机的大无畏姿态。
"……那……"我朝马赛看看,"算了,我就改签好了。你先过去吧。""你没关系吗?"
"有什么关系呢。晚点到罢了。没关系的。""真的不要紧么?"
"不要紧啦……行你先赶紧把登机牌领了吧,省得晚一分钟连你也上不去--那是,绝对,不可以的。""行吧……"
"快点,真的,你要是赶不上,到时候变成我的责任了。"我拍拍他,"我在附近的咖啡室里睡一会儿就好。"
"那晚上见。"
"晚上见。"我宽慰他,"别一脸忧心忡忡的,我又不是笨蛋,这点小变动算什么呢。我对得起我名片上的抬头么。"他莞尔了:"也好。'不走寻常路'。"没有等我接口,他突然说:"今天是我生日。"我眨了两下眼睛表示正在消化,接着却笑了:"你好像一个高中生。""幼稚了吗?"他理解了我的意思。
"幼稚,当然也很可爱。还会把生日当成一回事的人,说明依然很年轻呵。"我似乎快要母性流露,替他打理领子的一角。
马赛却很快抓着我的手把这层关系谢绝了:"你说得不对。我原先也没有特别的考虑,晚上和公司里几个同事去厦门找个饭店吃一顿就算过了。但说要私奔的人是你。选择了今天的也是你。照这样说,应该是'你'把我的生日特别当一回事吧。""好好好,把你这一岁算在我头上,行了么。"我依然笑。
"你想要?"
"无所谓的。"
"那就算你头上。"他欣然答应。
"你还真--"我发觉甩不开他的手。
"所以你得记得,我还等着你来了要庆祝一下。""行了行了。"我往后拔着身体,"知道的,知道啦。"马赛刚刚松开我的手腕,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迟疑着追上来:"如曦?诶?你也在?""哦?……"我脸上的活泼像被泼了盆冷水,"……汪岚?呀?怎么?"
赶上第一拨赶早旅客的高峰,来时的机场大巴车厢基本满员--更何况,有相当多的人把自己的旅行袋当成伴侣占据了邻座座位,这种一拖二式的作风从第一排开始蔓延。
没有富余的空间了,导致我们最后分开了坐。我和马赛的"我们"。
用手势示意,除非那些尼龙或帆布制品里装有被大卸成八块的女体,不然还是我这个人类更加具备落座的资格,于是我在某一排,等外侧的乘客将靠窗的位置腾出后,坐了进去。差不多与此同时,马赛也在我的前方坐下了。
彻夜未眠带来的倦怠此时卷土重来,因而我完全有理由彻底忽略马赛那一小片,很小一片的,在座椅靠背和车窗玻璃之间笑着的头发。
为什么我会用这个词语呢?笑着的。明明我可以说,它们是柔软的,蓬松的,洁净的,又因为这个人的体征,发色带着浅调的光,随着车轮的颠簸,它们就动一动,但这一动就动出一种仿若笑容般的亲密感来,偶尔的一个减速让我们之间的物理距离愈加减少。
仿佛一瞬之间,我察觉了自己不可控的急速膨胀的占有欲。
只不过,当时我万万没有料到,我一度以为,事到如今,能够与这又重又厚的欲望进行争斗的,唯有我自身的别扭,它们源自被未来所赋予的无望和矛盾--总之全是些虚无得不能再虚无,才让我的这份煎熬仿佛也显得美丽了的词语。但突如其来,一双高跟鞋利落地踏了过来,往上长出了敌人的腿,长出了敌人的腰,长出了一副娇小美丽的敌人的身体,和同样一副娇小美丽的敌人的脸。那个脸的主人我认识,我的上司、好友、单身族群之一的汪岚。所有虚无得美好的问题通通不作数了,甚至它们看来何其可笑。
"你也去厦门出差?北京的培训结束了?""是啊,主要是厦门的项目临时有点问题,临时要赶过去。""……哦……是这样啊……"我忍不住转向马赛,"你知道的吗?""我群发了短信通知的,但不知道你收到没。"汪岚同样和我看着同一个对象。
马赛对汪岚说:"收到了。"
"你收到了?"我的反问冒出得极其突兀。
"……是啊。怎么了吗?"他被我的音调挑得有些不解。
"没啊,我有怎么么。"
"那如曦你是?来送人的?"汪岚的疑虑很单纯。
"啊?我?不,我是来接朋友的。我朋友--"我瞄到自己手上的行李,"回来玩几天,不过在飞机上好像吃坏了,所以在卫生间里蹲到现在。是很巧啊,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马赛。还有遇见你。""那还真是挺难。"
"嗯,有缘嘿。"我一侧的脸颊被马赛盯得很僵硬,但另一侧迎着汪岚的神情还是坚持围着往日的开朗,"你登机牌换好了?""是啊,之前就换好了,来得太早。只不过不想那么早进去,刚才一直在前面坐着。""是哦。那--你们进去吧,我也得去看看我朋友,别是掉进厕所去了,真的好久了。"我正儿八经地看了看手表。
"好吧。"汪岚冲我点点头,又转向一旁,"马赛你的登机牌换好了?""对……换完了。"
"你们进去吧,我也走啦。"我将行李换个手,"拜拜。""拜。"
"拜……"马赛从刚才起一直用了很大的力气在投向我的视线里,到最后他快要放弃,直管开口对我说"晚上等你"。
但我还是抢一步在前,用神色中最微小的摇头要求着他,我很快地凑紧了步伐,好像真是为了牵挂腹痛的朋友而急急忙忙退场一样。差不多直到下一个拐角,我一口气冲进了女厕所的单间。我放下马桶的盖板坐在上面,把行李抱在胸口。
打开拉链,白色的衣料,黑色的袜子和褐色的化妆包透气似的一下抬了头,把它们再度塞回去的动作有些杂乱无章,袜子很快和化妆包的拉链搅到了一块儿。再解一会儿,又加入了耳机线这个恶魔,战局立即得到了升华。
我憋着一股自认为很长的气,可惜失效前仍然没能化解手边的困境,终于我倒头埋进了行李中间。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团乱麻中说"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