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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天雷出身武术世家,是一位典型的苏北大汉,他自幼习武,精通梅花拳,他的一哥一弟,也都继承了顾家高大魁梧的身躯。淮海战役打响那年,正上中学的大哥就跟着解放军的队伍跑了。大哥的文化程度在当年已经属于“知识分子”,在部队他一边打仗一边当文化教员,五十年代成为解放军的团长,驻扎云南边境。顾罡韬小的时候从照片上看到过大伯的雄姿:骑在一匹大马上,腰挎小手枪,手持望远镜,炯炯有神的目光直视前方。
顾天雷虽然再三向老师和同学承诺不打顾罡韬,但送走他们后,还是觉得该跟这小子论论理。于是他进门就喊“罡子,罡子”!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威严。喊了几声没有回应,揭起顾罡韬房间的门帘一望,顿时愣住了,屋里面没有人,桌子上醒目地放着一张纸条:
你每次揍我就像打沙袋,你的手不疼吧?我怀疑你是不是我的亲爸!
罡子
顾天雷看罢纸条,脖颈上青筋凸起。他撕碎纸条往地上狠狠一摔,径直来到隔壁齐浩楠家,劈头盖脸地问:“罡子呢?”
齐浩楠佯做镇静,支吾着说:“刚才还听你在训他,他咋可能来我家?”
顾天雷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回到家只好朝老婆嚷嚷:“都是你惯的,每次揍他几下就像抽你的筋!”
妈妈认定儿子是被丈夫吓跑的,听他这么一吵,索性坐到床边抹眼泪去了。
自从老师和班干部到了顾家,齐浩楠一直瞪大眼睛扒在窗台外观察里面的动静,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让顾罡韬免遭皮肉之苦。趁顾叔叔和阿姨送老师同学的空当,齐浩楠用手轻轻敲击窗户,再学几声猫叫,示意顾罡韬赶紧躲进屋后的兔子洞,再寻机逃离险境。刚才顾天雷在院子里大嚷大叫时,让顾罡韬的心都快从嘴里蹦出来了。
看见顾叔叔满脸怒气地走出院子,齐浩楠赶紧招呼顾罡韬出来,一边拍打着他身上的土一边说:“看来事情不妙,我想好了,你干脆到我哥插队的地方躲几天,等你爸气消了再回来。”
顾罡韬点点头,趁着朦胧夜色,两人贴着墙根像猫一样闪出院子,踩着咯咯喳喳的煤渣路跑了。
“罡子,明天上午的火车,今晚你睡哪儿呀?这么冷的天。”远远看到火车站的灯光时,齐浩楠才顾得上关注眼前的困境。
顾罡韬挤出一丝笑容,满不在乎地说:“没事,只一个晚上,在车站附近随便找个麦垛子窝一夜就天亮了。”他使劲拍了一下齐浩楠的肩膀,“明晚我就可以睡在栋楠哥热乎乎的炕上喽!”
齐浩楠还是不放心,眼珠子一转又生出了新招:“我陪你多站会儿,夜深时悄悄溜到我家睡上一觉,天不亮你就走,咋样?”
“不行,不行。”顾罡韬连连摆手,“那是老鼠舔猫鼻子——没事找事,万一我爸晚上再去你家,非把我打死不可。”
齐浩楠考虑问题从来都是有板有眼,尤其他的冷静细致,更是让顾罡韬望尘莫及。分手时,齐浩楠从衣兜里掏出一块钱跟一盒火柴,又从另一个衣兜里掏出两个冷馒头,递到顾罡韬手上:“你边走边吃,好有劲赶路。钱拿去买火车票,我只有这一块钱了,只够火车票钱。火柴你装好,应急时也许能派上用场。记住,遇事千万别慌。”说罢又晃了晃顾罡韬的肩膀,“我问过我妈了,你是你爸的亲儿子,百分之百没问题,只是你这一走……”
“我这一走就不回来了,直接到栋楠哥那里插队!”顾罡韬大大咧咧地说。
“你不回来,把阿姨急死啊?真是没脑子。千万记住,我哥插队的地方叫泾阳县兆家沟,下了火车有条公路,一直朝北走就到了,到了以后让我哥赶快给家里写信,等信到了,你爸的气也消了,你也就该回来了。明白不,别让我跟着你倒霉!”
顾罡韬在齐浩楠胸脯上捣了一拳:“放心吧,哥们儿绝不出卖朋友!”
顾罡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夜幕里。这一刻,他被一种自由的、略带恐惧的新鲜感所包围,这个不知深浅的犟小子只想着快点儿离开家,这样爸爸的棍棒皮带就都碰不着他了。
一辆马车挟裹着夜色,吱吱扭扭朝三桥车站走去,车尾坐着一个男孩,他双手筒在衣袖里,为一出门就遇上这位好心的赶车人而暗自庆幸。
马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颠簸,清脆的马蹄声让凝重的夜色多了几许轻松。顾罡韬沉湎于思绪中,他将两肘支在膝上,双手扶腮,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人活着没有多大意思,在学校,老师喋喋不休地唠叨;回到家里,爸爸吹胡子瞪眼,要不然就是耳光、皮带伺候,唉……
顾罡韬不由自主地考虑起世间种种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假如将这一切抛在脑后神秘失踪,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呢?就此离去,远走高飞,流落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永不回家,又当如何?他的心灵此刻升华到既浪漫无边又蕴含几分庄严的境界。他甚至想翻山越岭,去少林寺拜师学艺,练就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当上正式的少林弟子再荣归故里。哈!头上刺着白点,浑身裹着耀眼的袈裟过市,同学的眼珠非被妒火烤焦不可。特别是尹松,他要敢惹事,便一脚就把他踹上屋檐,那是何等的荣耀啊!出人意料地出现在度过童年岁月的院子里,精神抖擞地走着,黝黑的面庞饱经磨炼,乐而忘形地听着人们的悄然议论:“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少林弟子顾罡韬!”
“吁!”赶车人一声低沉的吆喝把顾罡韬又唤回到了眼前的境地,车站到了,他得下车了。
夜静悄悄的,天上的星星已经出齐,月光朦胧地辉耀着,大地上一切都影影绰绰,仿佛危机四伏。顾罡韬硬着头皮,消失在夜幕里……
早晨,太阳已经爬上了树梢,顾罡韬从路边一个粗大的水泥管子里爬出来,水泥管子里有流浪汉留下的麦草,昨天晚上,他虽然用麦草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但是依然感到寒气钻进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早上爬起来的时候,浑身骨骼僵硬,平时灵巧的双腿连迈步都有些困难。但是他头脑很清楚,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家,现在回家,即使不被爸爸打死,也一定会被同学羞死。是的,有天大的难处,此刻他顾罡韬也不能回头。
下午四点,随着“呜”地一声长鸣,顾罡韬乘坐的火车缓缓驶进了车站。这是一个偏僻的小站,除了一块能回转三五辆拖拉机的空场子外,周围只有几排用土坯建造的脏乱不堪的民房。
饥饿和寒冷让顾罡韬一阵阵发抖,腹中像有台搅拌机在不停地翻腾。他强忍着饥饿的折磨,穿过肮脏破败的民房,发现一条蜿蜒崎岖的土路,他不敢断定这就是自己要向北走的那条路。
“叔,我想去兆家沟,请问路咋走?”他问路边一位放羊的中年农民。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说:“路是对着哩,朝北走就这一条路,到兆家沟有五六十里,你怕是要走到后半夜呢。”
一阵沉默,放羊人瞅了眼顾罡韬:“你去那地方干啥?”
“我哥在那儿插队,我去找他。”
“喔,要是这,你还不如在街上找个车马店歇一夜,明早鸡叫起来,半后晌就到咧!”说完这句话,放羊人甩了一声响鞭,赶着羊群走了。
暮色降临,寒气袭来,渐渐变浓的暮色中盘旋飞舞着一群麻雀。
顾罡韬心知肚明,自己身无分文,既不能住店,也没地方吃饭,他只能去兆家沟,否则连冻带饿,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想到这里,耳边再次响起齐浩楠温暖的声音:“下了火车,一直朝北走,朝北走……”
向北,啥时才能到达目的地呢?顾罡韬深一脚浅一脚地挪着步子。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腿先是困乏,而后就麻木了,起先的饥肠辘辘,逐渐变成火烧火燎的口渴。天早已黑透,风也越来越大,满天繁星朝他眨着眼睛。恍恍惚惚的,他看见远处有几点灯光,加快步伐走了一阵子,那灯光似乎越来越远,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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