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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一个星期过去了,我始终没有罗切斯特先生的消息。又十天过去了,他还是没回来。费尔法克斯太太说,如果他从里斯去伦敦,并且接着从那里转去欧洲大陆,那么恐怕一年之内他都不会再回桑菲尔德。她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因为他这样出乎意料地离开已经是常事了。听到她这么说,我的心里好像有一阵冷风刮过,沉甸甸的。实际上,我在纵容自己这种堕落的行为,我在放任自己讨厌的失落感,不过我又一次调动了我的智慧,重新建立了原则,让自己的情感恢复正常。说来也奇怪,我真的凭借自己的力量说服了自己,认为为罗切斯特先生的行为而动心是错误的。我并不是用仆人的自卑心理来说服自己的,而是对自己说:“你和桑菲尔德的主人并没有什么关系,只是他付给你工资,而你要去教他让你教的人罢了。你应该感谢他那么得体友好的款待。你尽职尽责,这样的友好对待也是你应得的。这是你与他之间他唯一承认的关系,所以不要把你的情感和喜怒哀乐情系于他。他有他的社会地位,和你不是一类人,所以你要自尊自爱,不要将自己看重的最火热的爱情交付给他,而换来对方的蹂躏和嘲笑。那只是一种浪费。”

    我心情平静地做了一天的工作。但是,有一种想法不时地从脑海中闪过,我想离开桑菲尔德。我鬼使神差地在设计广告了,并且预算着新工作的薪水该是多少。不过,我也没有必要去遏制这样的想法,因为它们或许真的会生根发芽,结出果子。

    在罗切斯特先生离开两个多星期之后,费尔法克斯太太收到了邮差送来的一封信。

    “是老爷写来的。”她看了看姓名和地址后说,“我想,现在我们可以知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了。”

    当她拆信并且仔细阅读的时候,我继续喝着咖啡(因为此时我们正在吃早饭)。咖啡很热,我将飞红的脸颊归咎于它。我的手却一直在发抖,而且将半杯咖啡洒在碟子上,至于原因,我就不想去弄明白了。

    “嘿,有些时候我觉得这个府上太冷清了,可是接下来就热闹了,而且得忙起来了。”费尔法克斯太太一边说,一边继续将信放在眼镜前面看着。

    我没有马上要她解释她的话是什么意思,而是故作镇定地帮助阿德拉系好了松开的围嘴,哄着她吃了一个小面包,还在她的杯子里倒满了奶,之后才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罗切斯特先生没有那么快回来吧?”

    “事实是,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他说三天以后到,也就是下周四,但这次不仅是他自己。我不知道会有多少里斯的绅士同他一道过来。他只是叮嘱我准备最好的卧房,图书室与客厅都要清扫干净。我还得去一趟米尔科特的乔治旅店或者其他什么地方叫些厨工过来。来的贵宾中女士们都随身带着女仆,男士们也有随从跟着。这样满屋子都是人了。”费尔法克斯太太匆匆吃了早餐,之后就急忙出去作准备工作了。

    她的预料没有错,这三天确实忙得够戗。我本来认为桑菲尔德的所有房间在平日里就打扫得一尘不染,应该很好收拾。但是,看来我错了。他们又找了三个女佣过来帮忙,又是擦又是洗,所有的漆具和地毯都要清洁。墙上的画,清洁之后又重新挂上。墙上的镜子需要擦,枝形吊灯也是一样。卧室里要升起火,床上的床单和羽绒被褥,也得拿到炉边烘一烘。这样大张旗鼓的行动,在此之前和以后的日子中,我都没见过。这样的混乱可让阿德拉兴奋不已。大家都为迎接客人作准备,盼着他们到来,这似乎也让她欣喜若狂。她会让索菲娅把她称为衣服的所有“toiettes”都查看一下,旧了就翻新,如果是新的,就好好儿晾晒一下。她自己则什么都不做,只是在前房来回跑,到床上蹦一蹦,有的时候也会躺在床垫上和叠放的枕头上看着熊熊的炉火在烟囱里噼啪作响。她的功课已经完全停下来了,因为费尔法克斯太太让我做帮手。我整天待在贮藏室,给她和厨师们帮忙(或者说增添麻烦),学做牛奶蛋糊、乳酪蛋糕和法国糕点,捆扎野味,装饰甜点。

    这批客人预计到达的时间是星期四下午六点钟,会赶上吃晚饭。在等待的期间,我根本就没有工夫胡思乱想。我觉得我和在这里的其他人一样,都很卖力气,也都很期待和高兴——阿德拉除外。不过,我还是时常觉得沮丧,会不自觉地回想起那些疑惑、凶兆和不祥的猜测。那就是每当我看见三楼的楼梯被慢慢地打开(近来它常常是上锁的),格雷斯?普尔穿戴整洁,戴着帽子、系着围裙、揣着手帕从那里经过的时候。

    我看着她慢慢地走过走廊。她穿的是布拖鞋,所以根本听不到脚步声。我看见她探头到满是忙碌身影的卧房,说上一两句话,可能是教给那些女杂工一些打扫方面的技巧和方法:如何擦壁炉栅栏,怎样清理大理石炉架,怎样将粘在墙上的缎子摘下来。说完,她就继续往前走。她每天都会到楼下的厨房吃饭,也会在炉边有节制地吸一会儿烟斗,之后就回去了。走时,她会带上一罐黑啤酒,应该是躲在楼上那个阴暗的巢穴中独自享用的。在一天二十四小时中,她只有一小时是同楼下的其他人待在一起的,剩下的时间,她都在三楼某个卧室里低矮的橡木天花板下度过。她会在那里做针线活——也许还不时地用凄惨的声音大笑——就像狱中的犯人,没有人们的陪伴。

    最奇怪的是,除了我,这栋房子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她的习惯或者为此感到诧异。没有人议论过她在这里的地位或者工作,也没有人觉得她很孤单、凄凉。其实我在无意中听到过莉娅和另外一个打杂女工之间的对话,话题就是关于格雷斯的。莉娅先是说了些什么,但是我没听清楚,那个打杂女工则说:“估计她的薪水很高。”

    “是呀,”莉娅说,“真希望我也有她那样的薪水,我也不是抱怨薪水太低——桑菲尔德府对仆人不算吝啬,但我拿到的钱只有普尔太太的五分之一。我还见过她去银行存钱呢,她每年都要去一次米尔科特的银行。如果说她要离开这里,我一点儿都不怀疑,因为她存下来的钱足够她生活了。不过,我想她在这里已经习惯了,更何况她还不到四十岁,身体也很好,什么活都能做,放弃这个差事是太早了些。”

    “我猜她干活是把好手。”打杂女工说。

    “嘿——她明白自己该干什么——没有人能够比她更清楚了。”莉娅意味深长地回答说,“她的工作不是谁都能做的,即便给别人同样的薪水,别人也未必能做得来。”

    “的确干不了!”对方回答,“不知道老爷……”打杂女工还想往下说,但莉娅突然转过头看到了我,之后就用手肘碰了碰她的同伴。

    “她知道了吗?”我听见那女人悄悄地问。

    莉娅摇了摇头,于是她们之间的谈话戛然而止了。通过这件事情我猜到:在桑菲尔德有一个秘密,然而这个秘密并非所有人都不知道。

    星期四很快就到了,准备工作也都在前一天晚上完成了。地毯铺好了,床帐上挂着彩条,床罩白得让人目眩。女士们的梳妆台已经安排妥当,家具被擦拭得洁净发亮,花瓶中也都插满了鲜花。

    卧室和客厅都焕然一新,大厅也被清扫干净,那里竖立的巨大木雕钟,楼梯的台阶和栏杆都被擦得像玻璃一样亮。在餐室里,餐具柜里的盘子锃亮,装点客厅和起居室的花瓶中也插满了奇花异草。

    下午,费尔法克斯太太穿上了她最好的黑缎袍子,把手套和金表都戴了起来,因为这些来客都是她负责接待的——她需要将女宾客领到她们各自的卧室。我也得为阿德拉打扮一下,尽管那天,至少在当晚,她见到宾客的机会应该不会很大。但为了让她开心,我就让索菲娅给她穿上了一件宽松的麻纱短上衣。至于我自己,那就更没有理由换装了,绝对不会有人把我从教室里叫出去的。这间教室俨然成为我的秘密基地,也是我“患难时愉快的避难所”。

    那时正值暖风和煦的季节,三月末四月初,春天马上就要来了。傍晚时分,黄昏中的阳光让人觉得格外暖和。我坐在教室里看书,窗户敞开着。

    “时间快到了。”费尔法克斯太太浑身的锦缎发出窸窣的声音,她走进来说,“幸好我预订饭菜的时间晚了一个小时,现在都快到六点了。我已经派约翰到大门口去看看路上有没有马车的动静。从那儿看米尔科特的方向,可以看很远。”她说着又走到窗口,“他回来了!”她说。

    “嘿,约翰!”她将身子探出窗口,问道,“有消息吗?”

    “他们来了,夫人。”对方回答道,“再过十分钟就到了。”

    阿德拉也往窗子的方向跑过去。我跟在后面,小心地站在窗边,躲在窗帘的后面,这样我既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外面,又能不被别人看到。这十分钟似乎很长。不过,我最终还是听到了车轮滚动的声音。四位单独骑马的人奔驰在车道上,两辆敞篷的马车紧跟在后面。车内面纱与羽毛漂浮着。前两位骑马的绅士看上去很年轻,也很时髦;第三位是罗切斯特先生,他骑的是黑马梅斯罗,派洛特习惯性地奔跑在他前面;与他并肩骑行的则是一位女士。她穿着一身紫色的骑装,很长,几乎拖到了地面。她的面纱在风中飘舞,而她乌黑浓密的鬈发和面纱透明的褶皱贴在一起,闪着灵动的光。

    “英格拉姆小姐!”费尔法克斯太太大叫一声,便急匆匆地下楼去了,她还有需要履行的职责。

    车马顺着小路转过一道弯,很快就从我的眼前消失了。这时阿德拉想要下楼,我把她放在膝上,很明确地告诉她,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的什么时候,除非有人传话让她下楼,她绝不可以随便走到任何一位女士的面前,否则罗切斯特先生会生气的。听了这番话,她流下了泪水,但是我与她说话时的神情很严肃,所以她将眼角的泪水擦掉了。

    此时大厅里真是热闹非凡,充满欢声笑语。男士们深沉的语调和女士们银铃般的嗓音交织在一起。不过在这些陌生的声音中,还是桑菲尔德主人的嗓音最清晰。他用洪亮的嗓音欢迎宾客们的光临。之后,他脚步轻盈地上了楼梯,快速地穿过走廊。当然这其间还伴随着柔和的笑声与话语声。但在他关上门的瞬间,便寂静无声了。

    “她们在换衣服。”阿德拉说。她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响动,并且让我跟着她到处跟踪每一个动静。接着,她叹了口气,说:“我在妈妈家里的时候,如果有客人来,我是可以跟着她的,可以到客厅,到她的卧室。我经常看到女仆为太太小姐们梳理头发、换衣服,很好玩,也很长见识。”

    “你现在饿吗,阿德拉?”

    “嗯,小姐,我好饿,已经五六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那好吧,趁现在女士们都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去拿点儿东西过来。”

    我小心翼翼地从自己的避难所走出来,挑了一条可以直接到厨房的后楼梯走下去。厨房里的灶火烧得很旺,场面也很混乱,厨师们正在进行汤和鱼的最后制作阶段,每个人都很紧张,他们弯着腰背对着锅炉,好像担心自己会突然自燃一样。我看到用人们的房间里有两个马车夫和三位绅士的仆从或站或坐地围在火炉边,女仆们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楼上伺候小姐们。从米尔科特新雇来的用人东奔西跑,非常忙碌。我穿过一片混乱,好不容易走到了食品室,拿了一份冷鸡肉、一个面包卷、一些馅饼、一两个盘子和一副刀叉。正当我想带着这份战利品撤退的时候,走廊上传来了越来越大的嗡嗡声。这是在提醒我:女士们正从房间里出来。倘若我现在走回教室,一定会经过她们的房门。我可不想端着这些食物与她们照面。于是我一动不动地站在走廊的尽头。这里没有窗子,光线很暗。此刻天已经黑下来了,因为太阳落山了,暮色越来越浓。

    很快,女宾们从房间里一个接一个地走了出来,她们心情愉悦,步伐轻盈,身上的衣装在暮色中闪闪发光。她们在走廊的另一头聚集在一起,用压低的嗓音闲聊了几句,便轻声下楼去了。没有一点儿声响,就如同一团团明亮的云雾缓缓下降。她们的外表给我留下了一个总体的印象:这些人具有一种我从来未曾见过的名门望族的高雅。

    我发现阿德拉正扶着教室半掩的门偷偷向外看。“多漂亮的小姐啊!”她用英语说道,“哦,我真的很想和她们去同一个地方!你觉得晚餐的时候罗切斯特先生会让人叫我下去吗?”

    “不,看情况应该不会了。罗切斯特先生还有许多事情要考虑。今天晚上就放弃与那些小姐见面吧,明天你就能见到她们了。先来吃你的晚饭。”

    她真的饿坏了,因此鸡肉和馅饼分散了她的注意力,至少暂时是这样。幸好我弄到了这些食物,不然她和我,还有分享这份食物的索菲娅,可能根本吃不到晚餐。因为楼下的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估计也顾不上我们了,九点以后才送了些甜点上来。晚上十点钟,男仆们还忙着端托盘和咖啡杯。我允许阿德拉晚一些上床睡觉,因为楼下开门关门的声音不断,还有人来人往,也让人无法入睡。而且,她还对我说,如果她正要睡觉的时候,罗切斯特先生让人捎来口信,那么该“多可惜啊”!

    我给她讲故事,只要她愿意听,讲多久都可以。接着,我还带她到走廊上面解闷。这个时候大厅里的灯已经点亮了,阿德拉觉得从走廊的栏杆处往下看,可以看到仆人们穿梭奔忙,很有趣。夜更深了,客厅中有音乐声传来,今天客厅里搬来了一架钢琴。阿德拉和我就坐在楼梯最上面的台阶上听着下面的音乐。突然另外一个声音响起,与钢琴低沉的曲调配合巧妙,相得益彰。那是一位小姐的歌声,婉转动听。独唱过后是二重唱,接着是三个人一起演唱。歌曲的间隙响起一阵阵嗡嗡的谈话声。我就那样一直听着,到后来,我突然发现我的耳朵努力地想要从众多嘈杂的声音中辨认出罗切斯特先生的嗓音。我很快地捕捉到了他的声音,然后努力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时钟已经敲了十一点。我看了看阿德拉,她的头已经靠在我的肩膀上了,闭着眼睛睡了。我抱起她,送她到卧室睡觉。将近一点钟的时候,宾客们才各自回房。

    第二天的天气与第一天一样好。这样晴朗的天气中,客人们可以到附近远足。他们很早就出发了,有的骑马,有的坐马车。我亲眼看着他们离开,又看着他们回来。和那天一样,英格拉姆小姐是唯一的女骑手,并且与罗切斯特先生并马齐驱。他们两个人骑马跑在前面,与后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费尔法克斯太太正和我一起站在窗边,我为她指出这一点。

    “你说他们不可能结婚,”我说,“可是你看,比起其他女士,罗切斯特先生明显更喜欢她。”

    “是啊,我想他对她产生爱慕了。”

    “她也同样爱慕他。”我补充道,“看她的头凑得这么近,好像在说什么悄悄话!真想看她一眼,我还没见过她的正面呢!”

    “今天晚上你就可以见到她了。”费尔法克斯太太回答说,“我偶然和罗切斯特先生提起,阿德拉很想看一看小姐们。他说:‘哦,那就在晚饭后让她到客厅来吧。请爱小姐陪她一起。’”

    “哦,他只是出于礼貌才邀请我去的,我想我还是不必出席了。”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也和他说了你不习惯参加社交场合,我认为你不会愿意在一帮互不相识的宾客前露面的。但是他有些生气地说:‘胡说八道!如果她不想来,你就告诉她这是我的意思。如果她还是拒绝,那么你就告诉她,她太倔犟了,我会亲自过来邀请的。’”

    “我不想给他添麻烦。”我回答说,“但是如果没有更好的办法,那么我会去的,只是我并不喜欢。那么你呢,费尔法克斯太太?”

    “不,我请求不去,他也同意了。那么正式地出场令我觉得不自在,我和你说说怎么避免尴尬吧。你可以在女士们离席之前,客厅里还没有人的时候进去,找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下。男宾们进来之后,你就不用再待很久了,除非你想那样做。但是你得让罗切斯特先生看到你在哪里,之后你就可以悄悄离开了——没有人会注意到你的。”

    “你觉得这批客人会在这里住很长时间吗?”

    “可能两三个星期吧,绝对不会更长了。乔治?林恩爵士刚刚担任了米尔科特市议员,过了复活节就得去城里就职。我认为罗切斯特先生会和他一起去。不过我倒是很奇怪,他已经在桑菲尔德待了那么长时间了。”

    马上就到了我必须带着孩子进入大厅的时间,我的心里一直很忐忑。阿德拉却一直处于兴奋之中,直到索菲娅开始为她打扮的时候,她才安静下来。紧接下来换衣服的过程使她的情绪更加平稳了。等到她的鬈发梳得溜光,一束束自然下垂,穿好了粉红色的缎子外衣,系好长长的腰带,戴上了丝网手套,她看上去已经像一位严肃的法官了。此时,再也没有必要去提醒她小心自己的衣服,因为她穿戴完毕后便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并且小心翼翼地整理好裙角,以免把缎子裙弄皱了。她还向我保证,她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直到我也准备完毕。其实我打扮起来很容易,很快就弄好了。我只是穿上了我所拥有的最好的衣服(银灰色的那一件,是为了参加坦普尔小姐的婚礼才买的,在此之后就没穿过),头发也梳理整齐,最后戴上了我仅有的饰品——那枚珍珠胸针。之后,我们便下楼去了。

    幸亏有另外一扇门通往大厅,所以我们不用经过他们正在吃晚餐的餐厅。我们来到大厅的时候,里面空无一人,大理石砌成的壁炉中一堆很旺的火安静地燃烧着。桌子上有精致的花朵作为装饰,在烛光的照射下,花朵在静寂中闪着光,为大厅增添了愉悦的气氛。拱门前悬挂着大红色的门帘,虽然我们与隔壁的餐室只隔着这一道门帘,但隔壁的客人说话声音很轻,除了柔和的嗡嗡声,听不清交谈的内容。

    阿德拉好像被这种庄严的气氛镇住了,她静静地坐在我为她指定的小凳子上。我自己找了窗边的一个位置坐下,顺手拿了一本书看,应该说是努力集中精神读下去。此时阿德拉把她的小凳子搬到我的脚边,碰了碰我的膝盖。

    “怎么了,阿德拉?”

    “小姐,我可以从那些美丽的花当中摘一朵吗?我想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一点儿。”

    “你对自己的打扮已经着想得够多了,阿德拉。不过你可以再戴一朵花。”我从花瓶中挑了一朵花,给阿德拉系在腰带上。这时她才舒了一口气,做出终于满足的样子,就好像承载她幸福的杯子斟满了。我将头别过去,免得让她看见我掩饰不住的微笑。这位来自巴黎的小姑娘天生就对精致的服饰有一种偏爱和追求,既有几分好笑,也有几分可悲。

    此时,隔壁响起了客人们纷纷起立的声音。当幔帐被掀开时,我看见了餐室。长长的餐桌上摆满了盛装甜点的豪华餐具,烛光照射在银质的和玻璃制作的器具上。一群女士站在门口。女士们进来后,帷帐在她们身后缓缓落下。

    只有八位女士,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给人的感觉不止八位。有几位的个子很高挑,还有几位身着纯白色的服装。她们的衣裙都很宽大,就像是雾让月亮变大了一样,这样的服装也让她们的身形变得大了些。我站起来向她们行了屈膝礼,只有一两位点头回礼,其他人只是盯着我看。

    她们分散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散开时动作轻盈,让我想起了一群白色羽毛的鸟。有些人坐了下来,斜倚在沙发或者卧榻上;有的人翻看桌子上的书籍;还有一些人围坐在火炉边。每个人交谈时都尽量压低嗓音,这似乎是她们谈话的习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知道了她们的名字。现在,我们不妨先认识一下。

    首先是埃希顿太太和她的两个女儿。看到现在的她,就知道她过去是一位明艳照人的漂亮女人,即便是现在,也保养得很好。她的大女儿艾米身材不高,看起来比较稚嫩,无论是脸部还是她的行为举止,都透着孩子气,外表也很活泼。她穿的是白色的薄纱礼服,扎了一条蓝色的腰带,很适合她。二女儿路易莎的个子要高些,身材更加修长优美,相貌也不错,按法国人的说法,应该是属于“俏皮的面孔”。她们姐妹二人都像百合花一样皮肤白净。

    林恩夫人四十岁左右,又高又胖,但是她的腰背挺直,一脸傲气,穿着华美的缎子礼服。乌黑的头发上面插着一根天蓝色的羽毛,还有一圈宝石装饰,互相映衬,闪闪发光。

    登特上校夫人不像别人那么招摇,不过我认为她更具贵妇风度。她身材苗条,皮肤白皙,还有一头金发。她的黑缎子礼服搭配着一条精致的花边围巾,再加上珍珠首饰,看起来要比耀眼的富太太更加赏心悦目。

    但最令人无法移走目光的是另外三位女士:富孀英格拉姆夫人和她的女儿布兰奇和玛丽。或许另外一个使她们吸引人的原因在于她们三个人的身高是这群人中最高的。那位太太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到五十之间,但是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乌黑的头发在烛光下发亮,牙齿也完整无缺。依大多数人的眼光来看,她应该是那个年龄段的美人了。只是她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傲气,这种傲气有些让人难以容忍。她长得有些像罗马人,而双下巴与脖子连在一起,就像一根很粗的柱子。我觉得她的傲气让她显得更加臃肿和阴郁,皱纹也因此产生。她的下巴也因为同样的原因高傲地抬着,看起来几乎有些不自然了。还有,她的眼神犀利、冷酷,让我联想到里德太太的眼睛。她说话的时候总是装腔作势,语调夸张、蛮横——总之,她的一切都让人难以忍受。一件深红丝绒袍,一顶用印度金丝材质织的披肩式软帽,赋予她(我估计她这样想)一种真正的皇家气派。

    布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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