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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虽已十五了,但个子却刚到叶清桓胸口往上一点而已,娇小得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她被这么一调侃,顿时炸了毛,可憋了半天,却只气势汹汹地哼了声便没了下文。
叶清桓便笑起来,畏寒似的弓起身子,朝火堆凑近了些,搓了搓仍显冰冷的手,回忆道:“我小时候,我师父也曾带着我和师兄这么过年,不过他的手艺实在……”他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笑道:“好在那时候我神魂不属,就算只给我根木头啃也没太大感觉,雁行师兄就惨了,他出身大族,在饮食上最挑剔不过,每次过年过节的时候简直像是要了他半条命,后来稍大些了,我渐渐明白过来了,不肯再给他‘分忧’,他便无师自通地研创出来了个法术——”
他说到此处,手掌一翻,一簇青白色的火光倏地冒了出来。
姜云舒隐约觉得有点眼熟,就见他把一小截竹节扔了进去,那火苗缠丝结缕地结成了张细小的光网,把竹节包裹进了其中,转眼间,半个巴掌大的竹子连点烟火味都没散出来就无声无息地化成了一小撮灰烬,被风一吹,就散得杳无痕迹。
——确实是毁尸灭迹的良法。
就听叶清桓轻轻笑道:“现在想来,师父未必看不出我们的小动作,只是不说破罢了,到了如今,我反倒还有点想念当初那些烧糊了的年夜饭的味道……”
可惜斯人已逝,许多事情就只能在午夜梦回之事重温了。
姜云舒见他好似有些感伤,连忙岔开话题道:“那你更早之前,在家里是怎么过年的?习俗和如今一样么?”
叶清桓瞥她一眼,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意竟有些模糊了似的,仿佛混杂进去了些难以让人看清的情绪,良久,才盯着杯中微微摇晃的水面,轻描淡写地笑道:“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就记得往上数好几辈,往下数也有好几辈,闹哄哄的,一到过年,我就恨不得躲出去寻个清静……”
他声音渐渐低下去,一丝怅然未能及时藏好,便从这渐低的话语声中显露出来。他自己也察觉了,便又立刻笑道:“那时我家有位长辈,是我母亲的知交,我称她姬先生,她体弱,不喜欢闹腾,我就总躲到她那里去,听她讲讲过去游历世间时的经历。”
他微微偏头思索了下,回忆道:“姬先生少年时,有一次曾路过一片古时废墟外的荒山,恰逢天降暴雨,泥沙夹带落石把山体冲塌了一小半,露出里面空荡荡的山核来。她这才发现那山竟是人工堆出来的,像是个巨大的坟茔。”
姜云舒十几年中虽然先后换了几个地方,却从没真正游历过世间,此时听叶清桓说起这些先人见闻,虽然言语简单、未加雕饰,但仍觉得十分新奇,便竖直了耳朵。”
叶清桓继续道:“她心生好奇,便进去查看。只见里面是一巨大石室,几乎空无一物,唯独正中地上搁着一口冰玉棺,棺盖上竟放着一柄剑。”
他张开双臂比了下:“那剑比寻常的更长一点,剑柄与剑鞘通体乌黑,不见一丝装饰,却内蕴古朴剑意,虽无主人在侧,但浑厚灵力由内而外溢开,紧紧包裹住玉棺,仿佛在守护其中尸身。”
姜云舒听到这,不知为何,心中微微一动。便听叶清桓说道:“姬先生看出那玄色长剑已是强弩之末,不忍此宝物灵元消耗殆尽,便出手强行阻断,将其取下。可就在此时,却忽然觉出长剑竟显悲声,她拔剑出鞘,见那剑身上锈迹斑驳,脆弱不堪,却仍试图用最后一点灵力护向玉棺。姬先生大惊,未想此剑竟是灵器,忙顺其意打开玉棺查看,只见那其中乃是——”
姜云舒忽然插嘴道:“是一柄碧色长剑!”
叶清桓一怔,就见姜云舒手忙脚乱地从乾坤囊里取出个狭长的布包来。
她解开上面缠绕的绳索,露出里面的东西,正是一玄一碧两把剑。
叶清桓显然没料到这随口讲的故事居然冒出来了个意料之外的结尾,颇有些无言以对,低低咳了声,伸手握住那玄色长剑,稍一用力,许多人用尽了法子都拔不出来的剑刃便在他眼前展露出来,上面一如记忆之中的锈痕遍布,暗淡无光。
他便苦笑道:“姬先生当年将双剑带出剑冢,便四处寻找办法养护剑灵,我母亲出身筑器名门的叶家,两人相识也有这一重缘故。有叶家帮忙,双剑的状况稳定下来,灵枢因为一直被素问剑庇护,伤损较轻,温养多年后已出现了复苏的征兆,而即便是素问,虽然剑灵依旧沉眠,但长剑本体却已无碍。本来再这么养上百十年,或许就能亲口问问灵枢剑灵,它们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了,只可惜……”
讲到此处,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故事的不合时宜,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低叹了声,将素问归鞘:“后来姜家和姬先生都不在了,这两把剑……既然如今能落到你手里,大约是感念故人之恩,两千多年来一直不愿被无关之人触碰的缘故吧。”
斗转星移,物是人非,也就唯有这些旧物犹记得已凋零难觅的往昔繁华了。
姜云舒也没想到这两把剑曾有如此一波三折的过往,感慨方生,却见叶清桓神色似乎有些寥落,便连忙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过去探了一把他的手,故作诧异道:“哎呀,你身上怎么这般冷?夜里风凉,可别冻着了,要不先回屋里去,我把酒温上!”
她说完,也不管对方乐不乐意,拖着人便走。
姜云舒自己酒量不算太好,丹崖长老酿的酒后劲又足,此时便还剩下大半坛。她重新把小炉子点起来,温了盏酒塞到叶清桓手里,换下了他那杯早已冷了的白水,眨眨眼笑道:“可别浪费了,难得从长老那里……咳,借来的。”
叶清桓从不放任自己沉溺于过往,此时早已缓过来了,闻言一巴掌拍到她脑门上,笑骂道:“小兔崽子,胆子肥了?还敢来挤兑我!”
虽这么说,却并没有拒绝,浅浅抿了一口酒,扭过头去呛咳了两声,皱眉道:“丹崖师叔怎么会喜欢这东西?”
姜云舒自己也抱了一杯,小口小口地啜着,酒意发散开,方才被风带走的热量渐渐重新充满了四肢百骸,十分曛然惬意,一转头见到叶清桓刚喝了一口,苍白的脸上就微微泛起了点血色,不由奇道:“师父莫非不擅饮酒?”
叶清桓素来惯于打肿脸充胖子,闻言一扬眉,面不改色地把剩下半杯酒给饮尽了,抬手又再斟满。
姜云舒:“……您老人家可别醉了,说好要守岁的呢!”
叶清桓微微垂下眼,狭长的眼尾挑起,好似染了看不分明的艳色,让他那因消瘦而冷硬的轮廓柔和了几分,低低嗤笑道:“哪就那么容易醉了,小东西少看不起人。”
他那松风夜雨般清淡的声音里像是笼了一层薄雾,便显得低而柔缓起来,连语调中的讥诮都听不分明了。
姜云舒酒劲上了头,更分辨不出来这是不是醉话,便笑道:“我小时候听我娘说,要是能和亲人一起守岁到天明,夜里诚心诚意许下的愿望就一定会成真,我之前从没当回事,可现在却希望是真的,你说……”
她一回头,就见叶清桓拥着被,身子歪在床头,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叶清桓居然是个传说中的“一杯倒”,便忍俊不禁地笑起来,见他睡得安稳,也渐渐觉得被酒意和屋子里的暖气熏得眼皮发沉,便把脚缩上床,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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