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辈子反倒要来求王福顺办事,虽然王福顺什么也不知道,阮绫还是感觉有点拉不下脸,有点不好意思。若非万不得已,她就不想走这一趟。
带着有些纷乱的思绪,阮绫到了王福顺面前。果见他穿得一身迷幻妖冶紫,搭一条银白的腰带,越发像他身后园子里生出来的……不男不女妖精了。王福顺躺在一张深紫色檀木躺椅上,手里拈着一只美人望雾月青花瓷小茶杯。眼睛上似乎还抹了暗紫色的眼影一般,眼风扫过来,自成一派的妖娆。
阮绫上辈子只是听说王福顺在家里喜欢如此,还真没见过这个样子的他,心中又是抖了三抖。她勉强克制脸上出现奇怪的表情,尽量自然地行了礼。
阮绫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就把自己的目的与王福顺讲了讲。王福顺听罢了,手中妩媚地拈着那只杯子,语重心长劝阮绫:“时夫人,你们女人家的心思,咱家都懂。这苏姑娘虽然是你继母的妹妹,可她既是你爹举荐的,以后自然会同你们阮氏站到一边去,咱家劝你还是与苏姑娘讲和的好。今日这些话,咱家只当没有听过,你回去吧。”
阮绫也不在意。王福顺不是贿赂能贿得动的,只能晓之以理。阮绫便将袖中自己家仆从苏榴那抹来的一小包药粉递给了王福顺。向他说道:“这是我的心腹从秀女苏榴屋中搜出来的药粉,这种药给皇上吃了总是不好。”
王福顺捏着妖娆的兰花指接过了药粉,他早年跟着邵曜,护他长大,多少也懂一点药理,只闻了闻,面色便有些难看。
他当然不会只听阮绫一面之辞,就真的相信这是阮绫从苏榴房中搜出来的,但阮绫与苏榴这个毫无根基的秀女针锋相对他却是看出来了,孰轻孰重,都在他的选择衡量之间。
王福顺在心里衡量着,手里揣着药粉包还没有表态。
阮绫又道:“我们族中也有一个主枝庶女,生得明艳美丽,品格端方,只是年纪小了,来年参选更合适些。”这个庶女自然就是阮绫跟她爹推荐过的那个庶女,此女早些年过得是差,但品性很不错,阮绫知道她,还是因为她上辈子是嫁给了一个小孝廉,后来跟着那孝廉去北边任知县,殉国了。
既然是重来一回,阮绫就不介意助她扶摇直上。
王福顺听到她还有个中意的本枝候选人,立刻就笑了。他收起了药粉包,就对阮绫笑道:“夫人的忠君之心,咱家感受到了。此女心术不正,咱家就不能让她走到皇上面前去迷惑皇上。”
阮绫轻轻一笑,抛出了今日来此的真正目的:“王公公,此女不但心术不正,还会妖法。”
王福顺看了她一眼,便娘唧唧地放下了美人杯,蹙眉斥道:“胡言乱语!时夫人就算不想让苏榴中选,也不必如此污蔑人家!”
阮绫并不惧王福顺,她知道王福顺跟时怀池不一样,时怀池是真不信邪术,王福顺其实特别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阮绫上辈子就听说他的房间里不但虔诚地摆着佛龛,就连他的那啥都请和尚开了光虔诚地放置在佛龛附近,每天受香火气……
心中又抖三抖的阮绫摆出一脸神棍表情:“是不是真有妖法,王公公不必现在就断言,只消选秀当日,试一试苏榴便知……”
一阵一阵的喊杀声又穿越一道又一道红瓦林立、坚如磐石的宫墙,穿越风中萧萧瑟瑟的树叶枝蔓,余音缭绕地冲进了长乐宫。
阮绫双手抄在一个黢黑金凤纹花的袖笼里,斜斜地靠了一点在宫墙之上。她暗红殷殷的太后衣装,正像往墙上抹的一怵血。涂得她满身都是,涂得这满京城的百姓人家,浑身都是。
透过这一面墙,她仿佛感觉到大地在震颤,烈马在嘶鸣,铁蹄在怒吼,像雷雨、像暴风,顷刻间能把这一面又一面宫墙都捣碎了。
……曾经有很多年,阮绫心里都觉得,是这一道道林立的厚实宫墙困住了她,但是到了此时此刻,外面大军逼宫,里面人心惶惶,她忽然意识到,这些年困住她的,也许从来就不是宫墙。
太监总管林景手里捧着一件银黑的斗篷,他走到阮绫身侧,微微躬身道:“太后,苏妃不肯喝下毒酒。”
阮绫漆黑且飘忽的眼神幽幽地飘了回来,似人之回魂,魄之归体。她冷淡且轻蔑地嗤了一声:“随她去吧,兴许她还立志要做兀惕的宠妃呢?”
林景将她的神色深深看了一眼,便微垂了头,将手里的斗篷展开来,递到阮绫面前,神色关怀地道:”太后,我给您披上吧。”
“我自己来。”阮绫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就要把手从绣笼里抽出来,林景忽地按住了她的手腕,阻挡了她抽手的动作。他又进了一步,目光深深地,透着一种专注的光,“您不方便,我帮您系上吧。”
阮绫停住了抽手的动作,抬眼也将林景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居然需要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脸。林景虽然不到三十就做了太监大总管,但阮绫以前就是皇后,后来又做了太后,林景面对她时,总是隔着数步远,微微弓着身,带一点谦和的风姿。阮绫从来也不知道,他原来站直了,离近了,竟然比自己高这么多。
阮绫微微阖了一下眼睑,心中生出一丝几乎是灵魂深处、身体本能投射出的抗拒来。但是念及……自己与他都将是不久于人世之人,而且合作多年,若是运气好,赶得巧,兴许还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一起喝碗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孟婆汤。
许是这种种由由,阮绫最后也没有把自己的双手从绣笼里抽出来,只是略站直了。林景虽然在高位多年,昔日也是从一个被人呼来喝去的小太监做起,察言观色本事本就炉火纯青,当下见了,便也不多话,伸手仔仔细细帮她拍了拍被宫墙蹭上灰的衣袖。这就一展斗篷,给阮绫披上了。连带的,也帮她系好了带子。这条洒金的凤带子,被折叠弯曲,系成两个宽宽扁扁长长的不规则圆,轻柔地垂下了。他浅浅的呼吸,便落在阮绫额头鬓发上。
阮绫心中又更抗拒了,但她还是方才一般站着,什么表情也没有,什么话也没说。她分明长得清秀端丽,可爱怡人,只消笑一笑,便是冬雪也要消融,春花也要烂漫,她偏不笑得,清凌凌的目光落到不远不近的空中,隐约生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来。
林景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宫门忽然砰地一声,被人粗暴地推开了。
阮绫转头看去,什么都还没有看清,就看着林景急切地换了身形站姿,侧过来一挡。她面上就是一热。然后她才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从脸旁传到鼻尖里。然后她才看到,林景就这么睁着双眼,焦点永留在自己身上一般,急促地倒在了她面前,轰然倒地,再无二响。他甚至没来得及告诉阮绫,他到底想说什么。
阮绫眼睁睁看着他倒下了,面无表情,甚至没有伸手去拉一把。她平静的表情上,既无害怕,也无恐惧,甚而,连惊讶悲伤也不曾有得。她的情绪不知是本就没有,还是掩在了平静的表情之后。
夷王兀惕手里握着一把落血长刀,滴落在毡毛靴边,他踏、踏、踏,踏到阮绫面前。他身裹皮腰带,着精钢甲胄,披貂毛披风,不伦不类。可是就这么一个不伦不类、连基础审美都没有的夷族蛮人,他确实又战胜了庞大且富饶的大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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