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颊,稍微点了一下头,转身又指挥军民投入战斗。
战斗持续,已达到了白热化。
尸骨成山,血流成河。城墙都被血渍浸泡,块块砖头森森地滴着刺眼的人血,浓浓的血腥弥漫的夕阳,浸透了空气。贞儿看着这腥风血雨的场景,忧虑和焦灼交织弥漫于心头,不知这样打下去,又将是一个怎样的结果?北京城能守住吗?如果能有兵士从后包抄—下,就可缓解一下守城的压力。
忽然,鞑子兵漫起了一波波骚乱,像波浪起伏,从远及近,从点到面。还在人们恍惚之际,骤然而起的喊杀声隐隐从鞑子兵的身后次第传开来。攻城的鞑子兵似乎停顿了一下,刹时乱作一团,纷纷向后涌去,接着便向四面逃散。刀剑、尸体、马匹,一刹之间都丢弃在空荡荡的原野之上,天地之间好像只能隐隐听到伤兵的痛苦喊声和伤马的阵阵悲鸣。
西直门豁然打开,一队骁勇的轻骑高举着马刀如风飙出,夕阳的余晖下,刀剑耀着闪闪的寒光。为首的正是在城头指挥作战的中年男子,他像一只离弦的利箭,直插向前。城门有人高喊着:“于谦,是于大人亲率兵杀出了!”城头的军民欢呼一片。那个人就是于谦?就是在校军场上誓师,当今圣上亲赐一袭金甲,一杯御酒的于谦吗?贞儿看着远去的身影,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名字。
贞儿在宫多年,于大人办案如神,两袖清风,在朝中上下皆有口碑,特别是皇上北狩,于谦临危授命,更成为人们心中支撑国家大厦的一根顶梁支柱。今天亲视他的皎皎雄姿和逼人的霸气,蓦然间,让贞儿心中充满了一种重来未有的敬仰和向往。
北京城的郊外号角连天,士兵们的剑光闪烁,火箭如流星在空中穿插,随着将士们地动山摇的呐喊声,冲杀声渐渐远去,慢慢的变的飘飘渺渺。只留下尚未散去的硝烟,在北京城头的上空游荡。
夜色随风渐渐降临,断垣残壁,残肢断腿,鲜血污渍都默默的隐去。贞儿和伍儿仍站在西直门的城墙上,遥望着沉沉的夜空,回味着刚才的血腥与惨烈的拼杀。这时贞儿的心猛地一抽,喉头涌起的了一股酸流直呕而出。
伍儿扶着贞儿焦急地问:“贞儿怎么啦?哪儿不适?”
贞儿弯着腰轻轻地地摇了摇头,眼泪模糊的她,强压着喉头翻涌上来的酸流和苦涩。
“第一次打仗拚杀后都是这样,不要紧。”
一声带着浓浓的男性特有磁音的话语传来,一个挺拔雄壮的身形,从篝火弥漫着的橘红的光影中走了过来,此人正是指挥作战而又救贞儿于危急中的于谦。只见他走到弯着腰正痛苦难当的贞儿身旁,嘴里说:“姑娘得罪了。”伸手拿起贞儿的手,另一只手在贞儿的大拇指和食指间的合谷穴轻轻地按下,片刻之间,一股清凉之气涌上贞儿的胸口,不适的感觉渐渐散去。
贞儿缓缓地用绣帕擦了一下嘴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抬起头,借着远处篝火散发的淡淡的光晕,上下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位将军。
一身黑铁的盔甲,白色箭袖的战袍,一条棕色的牛皮绑带扎在腰间,显得挺拔而又彪悍,铁盔红樱下如斧砍刀削般冷硬的脸庞,一双剑眉,那双如鹰隼般深黑的眸子,却透着一丝淡淡的怜惜之意。
贞儿的脸一红,不由地抽回了自己的手,福了一礼:“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那汉子也后退一步,微微抬了一下手:“不必多礼,战场上没有救命之说,姑娘奋不顾身英勇杀敌令人敬佩。不知姑娘现在感觉是否好些?”
贞儿点点头:“小女子未涉身过战场,让将军见笑了。”
那汉子爽朗地一笑:“姑娘好功夫,杀伐凌厉,以后多历练几次,习惯就好了。”
贞儿一听,心中一沉,不由地脱口而出:“以大人之言,杀伐多了,便视之为习惯,那么杀人岂不成了儿戏?”
那汉子微微一怔,迎上贞儿犀利的目光,沉默片刻后长叹一声:
“须知天地之大德曰生,开论宇宙间一草一木,只要是含有生机之物,都为天地所惜,不忍残害,如果人们无缘无故地去作贱了它,那就有悖好生之德,不免天将动怒,更何况人呢!”
不待那汉子说完,贞儿接口:“据将军之言,将来带兵打仗,也会手下留情的。”
那汉子微微一笑:“两国相争,各赌性命,这是为国效力,为民请命,又当别论。”
贞儿淡淡看了他一眼,抽出了那只精刚宝剑,用手帕轻轻地擦拭着,剑光在篝火的光影中,反射出灼灼夺人眼目的寒光。
“依将军之言,生命的怜惜,只是以情而定,岂不与上天的好生之德自相矛盾吗?”
贞儿的话,句句针砭,字字铿锵。
那汉子轻蹙了一下眉峰,目光清冽地看着贞儿手中光芒四射的剑锋:
“不然,汤武都是圣人,为何会有牧野之师,孟津之会呢?正是因为铲除暴虐,救民于水火,乃是体恤苍生的好生之德。如果抱定妇寺之仁,不肯伤害性命,那天下的民众,不是都会被暴虐而死吗?所以汤武之伤残性命,正是维护生灵。”
那汉子借着星光与火光,看着眼前惨烈的战场,眼中泛出一丝愤激与伤感,沉沉的声音又一次顺风飘至:“就此战而言,本是鞑虏进逼侵犯,挟持太上皇在前,于谦迎战护国在后,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我朝成千上万民众平安康泰,绝无半分不同,似如姑娘刚才手刃的那几个鞑子兵来说,你不杀他们,那北京城破,不知又有多少无辜的生命死于鞑子之手呢!”
说到这里,那汉子停顿了一下:
“不过还有另一层,做了带兵的将官,虽刀枪无情,不能不伤人性命,只要那时抱着好生之德,能够少一点杀戮,为国家多留一些生气,须于绝生中觅处生路来,方是道理。所以同一样的攻城略地,那仁暴之分,就此分辨出来了。”
贞儿听了那汉子的一番话,如醍醐灌顶,敬佩之情,悠然而升,暗暗地点了点头。想自己愽览群书,自认为精通《孙子兵法》的用兵之道,却甚少知晓带兵的用德之道。她把剑送回腰间,走上前去敛衽施礼:“谢于大人的教诲,宫女万贞儿有礼了。”
身旁的伍儿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也觉得受益匪浅,看到贞儿亮明了身份也忙向于谦深施一礼。
于谦也忙还礼:“万贞儿,姑娘是太后身边的侍女吧,我怎么觉得有些面熟呢?原来是太后垂殿之时她老人家身旁的女保镖,看了姑娘今天的手段果然实至名归。”
于谦说吧,爽朗的一笑,朗朗的嗓音透露出他的开怀与愉悦,震碎了黑暗的寂静。
贞儿听着于谦直爽的话语,听着他爽朗的笑声,莫名地产生了一种亲近之感。
贞儿上前,又施一礼,道出了出宫的目地。于谦听着抬眼看着黑暗的天际,沉吟片刻道:“也先这次失败,必不甘心。我大明王朝只要上下团结一致齐心抵抗,必能打败也先贼酋。只有打败也先,太上皇才有可能归朝。望姑娘回去禀告太后,太上皇在大臣们的心中与当今皇帝一样受敬重,君受难,乃是臣之辱,但不可操之过急,否则,给也先贼酋要挟的法码,那时太上皇的处境才真正会有危险。请太后表面淡定,内心抓紧,方是上策。
贞儿听着于谦的肺腑之言,那种莫名的气亲近感,更加强烈。
她看着篝火光影下中的于谦,微勾唇角,沉思地一笑道:“贞儿想来,鞑子兵屡屡犯我疆域,固与元孽不甘失败有关,但也与游牧的生活有关。由于其多无稳定的居所,以牛羊为食,如遇灾年,牛羊冻死,必无粮草过冬,所以,累犯我边域,抢掠粮草。将军此役大获全胜逼其退兵,在强大兵力的威慑下,也可发展边贸,互通有无,若如此,不但今后边患可除,让边域之民众永享安宁。”
于谦听完,深深的看了贞儿一眼,一丝欣赏之意掠过幽深的双眸,随继点头道:“姑娘有如此远见,于谦敬佩!”
贞儿听到于谦发自内心诚恳的话语,脸上也微微一热:“于大人,贞儿妄议了。”
肆虐多日的阴霾不知何时已悄然退去,广袤的天空,星光璀璨,月牙悬浮在天幕的一隅,孤零零的清辉洒下一片淡漠的银白,篝火点点,刀剑分明。
夜深了,伍儿回宫去复命。贞儿仍陪着于大人在各段城墙巡视。贞儿看着于大人事无巨细的叮咛,看着他为将士们的篝火添一把柴,心里酸酸的,那种触动心弦倾慕之情跃然而出。
月亮西坠,晨风吹散了战场的袅袅余烟,坐在城头的一堆篝火旁,贞儿看着于大人略显疲惫的神色,心中的柔软之处,隐隐地浮出一种揪心的怜惜,她转眸看看天边的一抹鱼肚白,眸中浸出某种流绪,那里有一种对眼前人莫名的熟悉与期待。片刻,贞儿轻轻地说:“嗯……,于大人,恕贞儿冒昧,贞儿可否称您为大哥呢?”
于谦淡笑不语,只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贞儿那张如朝霞般的秀脸,速速地把眼光又转向城外野郊上尚未熄灭的火光,爽爽的一笑:
“万姑娘,称呼仅是一个称谓,想叫什么都可以。”
贞儿的眸中亮光一闪,欣喜地看着眼前那张被火光染红的棱角分明的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如此,那于大哥也应叫贞儿为小妹,或叫贞儿也可。”
于谦微挑了一下眉峰,凌峻的眼瞳中升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情:“好吧,只要万姑娘哦……,只要贞儿满意就可。”
金红色的火光,映照在于谦疲惫的脸上,闪烁着影影绰绰的光芒,恍惚而迷人。
于谦从身旁的一个士兵的怀中,接过一个正在酣睡的小姑娘,仔细地给她把身上裹着的衣服掖紧:“贞儿,既然叫了姑娘的名讳,那我们可以称得上朋友了,于谦这里有一事相托,不知可否?”
贞儿一听,爽快地说:“于大哥不要客气,尽管说来,小妹我能做到的,一定会全力以赴。”
于谦信任的点了点头,用沉沉的声音说:“这小姑娘是我追杀鞑子兵时从一堆被鞑子兵杀害的尸体旁捡到的,想来她的父母已经过世。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贞儿,能否把她带入宫中,抚养长大,以告慰其父母的在天的冤魂。”
贞儿小心翼翼地,从于谦的手中接过小姑娘。略显清瘦的小小脸蛋白皙清秀,闭着的双眸上一对长长的睫毛,还挂着一对晶莹的泪珠,小小鼻翼煽动着,红红的嘴唇一撇一撇,犹像在梦中仍在回忆那可怖的一幕:
空旷的郊野上,鞑子兵像一只只死亡的幽灵,急迫不舍地驱赶着无辜的老百姓。父亲扶着娘亲抱着自己没命地逃,马蹄声越来越近,喊杀声和哀哀惨叫,以及疯狂恣意的狞笑回荡于旷野。几匹马踏血而来,赶到父母的身后,半月弯刀一晃,血花四溅,父亲已倒在冰冷的地上,而被吓呆的娘亲被一个鞑子兵弯腰拽上了马背,踏尘而去,她只能隐隐听到娘亲嘶声的求救和鞑子兵骄淫的狂笑。
“娘,娘亲!”小女孩急促地叫声在梦中响起,并用双手紧紧地抓住贞儿的衣襟。贞儿心中一荡,又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爹娘,如果不是遇到了于大哥其命运不知又该怎样?
贞儿怜惜地看着怀中的小姑娘,抬头看着眼中充满乞求的于谦:“于大哥,你放心。贞儿会尽力把她抚养成人,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
这个被于谦相救的小女,便是我的母妃玉蔓。
金色的朝霞蓬勃而出,穿透了黑暗和浓雾,穿过了战火的硝烟,给贞儿披上了一层柔柔的淡金色的光晕。于谦深深的平静的眼底缭绕着升腾着感激的情致。如云山雾罩一般傲然的脸庞带着满满的真诚之色:“于谦在这里,拜托姑娘了。”说完一揖手,俊傲,洒脱,真挚。
贞儿的心如波澜起伏,雪腮—烫,绯云朵朵。
经历了五天的残酷的杀伐之战,也先想以英宗要挟和武力攻占北京城的阴谋破产了,撤出了紫荆关。
也先率军退至塞外,数次南下都因明军严密的防范而未得逞。政治诱降落空,军事进攻的失败和连年战争的消耗,以及失去与明朝的商业贸易的补充,在明朝大臣的不断努力下,窘困的也先,于景泰元年八月八日无条件释放了英宗太上皇。
英宗这位退位的皇帝。一年后,一车一马在大批持枪持刀的锦衣卫的护卫下,迎送到皇城南苑的崇质殿。
南院的大门缓缓关闭,战争的硝烟刚刚散去,新的宫廷斗争的序幕又徐徐地拉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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