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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王宫的夜, 仿佛格外深。
建秀宫的佛堂“宝云殿”,僻静幽深,此时梵香白烟自青瓦、残雪缝隙逸出,在殿顶袅袅绕绕。
宝云殿中,一应布置颇有佛寺禅室风格,香案上指头粗的三尺佛香, 正片片落下香灰。
陈叔应着青灰的僧侣布衣,席地坐在长几前, 信手翻看《华严经》。
他出生便承同泰寺的圣僧——法显大师的吉言, 说他是普贤菩萨降世之使, 是以, 陈叔应还未记事, 便已为佛门收关,勉强算半个佛门弟子。
幼时起,每逢十六他便要焚檀香、换僧衣,抄诵佛经的。
但越长大他越忙,且心境日渐成熟,知道务实、勤奋,远比求告神佛来得重要,渐渐就搁置了。
可近日心情烦闷, 心中有结, 陈叔应便重拾了旧日的习惯, 以求静心——自几次撞破璎珞与谢真亲昵, 他心里就像有一簇火苗, 时不时乱蹿,实在不像正常的自己。
长几一端,有仙鹤踩寿龟的青铜油灯,随着殿门口漏进来的风,明灭跳跃,如某个姑娘灵动的眸光。
陈叔应翻看了一会子经文,目光落在那油灯上出神。
上月皇兄来信,说又喜得一双麟儿。催促他赶紧成婚。连十四弟、信任的始兴王陈叔重,才十五岁,便娶妻生子,而自己……竟二十有四,还未曾动过男女情-欲。
陈叔应终于觉得自己有点儿不正常了,正视起自己晚婚的短板。
殿外有早春的猫儿思春,声声绵绵叫着。
陈叔应听在耳里,脑海想起白日所见,璎珞亲谢真脸颊的娇俏模样,一想,便立时深皱眉头:
所以,我总是过分在意那小姑娘,是因为我也……“思春”了?
那少女除了姿容娇媚,还有什么呢?
修养,学识,温柔。
不,她一样也没有。
她脾气坏,她不矜持,她轻佻不入流,她还大字不识得两个,她更懒散不上进……
她一堆缺点。
若硬要说个长处,也就是她色相惹人怜爱罢了。
所以,他为何如此耿耿于怀?
陈叔应微微出了一息,烦闷,而有些挫败:多少高门贵女求他他也不看一眼,却为个一无是处、小她九岁的小丫头动了心肝。
陈叔应低眸看了自己精壮结实的身躯,或许,他是血气方刚,真的需要个女人了。只恰好这少女,在他身体潜意识渴望的时候,来到他身边,极致热情地勾引,死缠烂打地追慕。
而今她转而对别的男人如此……才令他患得患失吧。
“南顺,去将皇上所赐的美人画卷取来。挑选一幅,送至京师吧。”
南顺一怔:他没听错吧!他们主子终于?
“主子、主子真要选王妃了?”
“取来。”
“诺!诺!诺!”
南随扈喜得连滚带爬,忙不迭去大安殿耳房取美人们的画卷。
南顺刚出去,李得就转进来:“殿下,璎珞表姑娘来求见。”
陈叔应眼皮一跳,复又低眸看书,冷淡道:“让她走吧,就说本王很忙,没工夫见她。往后没有本王传唤,都不许擅自来!”
李得小心瞧着主子脸色:难道之前是他错觉?他咋觉得明明他们主子之前是很在意表姑娘的,现在却冷冰冰得很。
“诺。”
陈叔应叫住李得:“慢着。……还是让她进来吧,正好我有事交代。”
……
宝云殿外,银月移上宫墙。
璎珞抱着装钱的锦袋、哈白气搓手,等在朱红的石影壁上。一旁几只鸽子,正在斑驳残雪里找食吃,咕咕咕。
李得一出来,就惊了飞。
“表姑娘好福气,咱们殿下礼佛之时就是皇上、太后也不一定能见着呢,却独独让你进了。”
璎珞将信将疑瞧瞧这年轻的小内监。
李得个子瘦小,装在黑纱笼冠和大青袍里更显单薄,但他灵巧得紧,眼睛时时刻刻都晶光瓦亮的。
“你是说豫章王表兄宣见我了?”
李得捏着内监的腔调,说话间点头俯身,态度恭敬:“正是。”
璎珞嘀咕一声“好大架子,见上一面都需感恩戴德……”,随李得转入宝云殿。
一入殿,璎珞就暗暗吃了一惊——
殿内檀香悠然,布置和别殿的华贵精美完全不同。烛台、蒲团、香案,明明朴实无华,却又有低调、独特的韵味,仿佛彰显其主人的心境也有与普通人不同的境界。
陈叔应正在绫帐后的书架前放经书,听闻入殿的脚步声,才缓步自绫帐后走出,一眼,便见璎珞抱着锦袋,打量大殿。
璎珞的眼睛和别的姑娘不一样,陈叔应见她深琥珀色的瞳眸水亮得逼人,虽是丧失了所有记忆,却也如从前那般锋利灵敏,可见此少女细心、敏锐,是生来的资质颇高。
只是比之从前冷漠、阴戾的眼神,而今她的眼神明朗阳光,讨喜得多。
“夜已至深,你找本王何事?”
璎珞抱着钱袋子,冷不防吓了一跳,定睛一望——绫帐于袅袅檀香中流动如波,绫帐后走出个高高大大的青布僧衣的郎君,他负手而立、英姿飒飒,也不可一世。
郎君乌长头发以绿檀簪挽了一半,健硕的身体绷在薄薄的青布僧衣下,有种禁欲的性-感和诱-惑。与谢真柔和风流之美不同,这分明是最惹女子脸红心跳的,赤-裸-裸的男人味儿啊!
看清那人之后,璎珞吸了一口凉气,赶紧低眸:这不是大架子的天家表兄么?
怎么穿得像个禅师,还这么俊俏得要命。
害她差点没认出来。
“白日偶遇时,不是表兄令璎珞速速回宫还钱吗?”
“璎珞虽小门小户,但欠债还钱还是懂的。”璎珞极是上道,递上锦袋,“一个子儿不少,表兄你数一数吧。”
数?
陈叔应不屑地瞟一眼,少女素手举至和头顶相平的锦袋。
荒唐。那锦袋乃成都之蜀锦,自江河水运而来,放在京师也是千金难求,比袋中五铢钱昂贵得多,不过,这粗鄙的小东西怎会识货?
“钱放在地上,你走吧。”
“你真不数一数吗?还是数一数吧,免得日后生麻烦……”
“少了也不会找你。”陈叔应冷淡道。
璎珞放下钱袋,瞟了眼那背对她、禁-欲自持的男子:天家的表兄和谢大人真真儿完全两类人!一个放纵,一个端庄。
“钱我放下了。你往后就不要再来催我,也别再当着别人的面提及了,那样实在不太好……我也是在乎颜面的。”
璎珞学着陈叔应冷淡口吻回。
陈叔应微微侧目,以余光看璎珞:“你嫌我当谢真之面,催你还债,损了你在谢真心中形象?”
“自是!”
璎珞至今一回想当时谢真诧异的目光,她不是觉得丢人,而是丢死人……
“你怕谢真知道你借债而低看你,那你向我借债,便不怕也会损了你在本王心中的形象?”
“……”呵呵,谁在乎?
璎珞心中如是想,但思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忍着不高兴,乖顺道:“大王表兄大人大量,自是不会同我计较。这不才向您举债么……”
“……”呵。
这是陈叔应听过最肤浅、最无技术含量的马匹!她说的不尴尬,也不怕他听得尴尬!
“大王表兄,出门之前阿娘曾告诉我,说此番送我来王宫,恐是您要为璎珞挑选亲事。而今璎珞已经来了数日了,您是不是也该和我说说此事?也让我心中有底。”
先前未遇到谢真,璎珞是不关心什么亲事,仿佛嫁谁都是嫁,然而现在她心中已有谢真为上上人选。
“你的亲事自是你爹娘做主。”陈叔应头也不抬,“不过,人选由本王来定。”
“为什么你定!”
“你不满?”
“……”当然不满。
陈叔应口吻格外冷淡,璎珞回想一番,实在不知哪里又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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