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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 未免夜长梦多, 不如你明日就将令牌借给我吧?”她这几日当真是累极了,想着反正剩下七十斤茶青的债也不知哪天才能还上, 不如先上白石楼一趟, 也就趁机歇上一日缓缓。
与她并肩而行的李崇琰好笑地斜斜睨她一眼, 并不十分坚决地脱口道:“容我提醒一下, 你还欠着卫钊七十斤……”
他出身行伍,自是深谙“一鼓作气, 再而衰, 三而竭”的道理, 治军从来要求雷厉风行, 一向对这类逃避似的拖拉行径是绝不容忍的。
可此刻瞧着顾春那强撑笑意的满脸疲惫, 他竟无端心软。只能暗暗说服自己, 她又不是自己的军中部下……若她能再笑容可掬地求他两句呢,原则铁律那些玩意儿, 嚼一嚼就吞了吧。
顾春与他相识不深,自不明白他这已算得是破天荒的妥协, 只知他并未一口答应, 便忍不住犟嘴嘀咕:“我又不是上白石楼去玩。况且累了这么些天, 偶尔歇一下也没人会说我。卫钊都没催呢, 你替他急个什么劲?”
“对啊,我替他急个什么劲?!”李崇琰被怄得只想翻白眼。
他这不是怕她若是明日怠惰偷了懒, 之后便再也提不起精神把事做完了么?这小混蛋, 不识好人心。
“你跟个监工似的在棚子里看册子, 哪里能懂得这活有多累人啊,”顾春一面揉着自己的腰,边走边抱怨,“你不知道我接连几日下来惨成什么样,累得,这腰都不是我的腰了。”
顾春平日里是最惯察言观色的,偏生这几日累得脑子都不大灵光了,此刻竟半点没察觉他的不豫。
见李崇琰似乎并不为所动,为了印证自己并非夸大其词,她又回头对跟在后面的隋峻道:“峻哥你说,你腰疼不?”
她还没明白隋峻为何忽然红了脸垂下眼睑,就觉脑后一阵凉风袭来。
当她没遮没拦地问出这句话时,李崇琰心间倏地腾起一股子带了火气的恼意,顺手抽出臂中的一本册子就往她后脑勺拍去,却又在离她寸许时忽然撤回了力道,到底没舍得当真拍上去。
“李崇琰,你莫名其妙朝我扇风做什么?”
李崇琰决定,为了不被这个小混蛋怄死,他还是暂且不要再同她说话了。
见殿下高深莫测地闭口不言,顾春又疑惑地转回头来望向自己,隋峻只好硬着头皮代为解释,“若在中原,没有哪个姑娘会问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腰疼不疼……这样的问题……”
之前在凉云水榭那几日,顾春便与隋峻、燕临混了个半熟,加之今日又有了在茶地中并肩战斗之谊,听他这样一说,顾春茫茫然接口道:“可是,你不是不相干的人呀。”
她一径扭头与隋峻说着话,目光也顺着话题不自觉就溜向了他的腰。心头还忍不住嘀咕:明明他也在茶地里站了整日的,真不疼吗?还有,为什么不能问?关心一下也不可以吗?
李崇琰瞥见她的目光所及之处,立时忍无可忍的伸手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强令她目视前方。“也没有哪个姑娘会盯着别人的腰!”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发觉团山的民风与中原大不相同,更接近大缙立国之初时的豪爽坦荡。原本他心中对此也是感之欣然的,可当他瞧见顾春大剌剌盯着隋峻的腰,不知为何心中那股火就有些压不住了。
强撑着累得懵懵的脑袋想了好一会儿,顾春也没太捋清楚话题是怎么从“借令牌”跳到了“别人的腰”,最后只能讪讪挠头总结道:“总之,你的意思就是,若我没应完卫钊的罚,你就不会借我令牌,是不?”
“对,”李崇琰忿忿顺着她的话堵过去,“还有,别忘了我的杏子糖。”
此刻的隋峻只想将自己缩成一个实心的黑点,丝毫不想再掺和进这两人之间无端端就噼啪作响、几乎要燃起火似的气氛。
顾春偷偷翻了个没什么力气的白眼:“杏子糖过后再补,不许催!”
“请问过到多后?就你这样成天想法子偷懒,等你被罚完了剩下的七十斤,明年的杏花都开了。”
双方的交流毫无意外地进入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僵持,李崇琰侧头瞪了她一眼,简直怄到哼都哼不出来了。
见他瞪人,顾春念在是自己有求于人的份上,便咬牙立了决心:“好吧,不就七十斤嘛,明日我一口气还了就是!峻哥,明日你歇着,不必来帮我了,我有法子的。”
按说她平常并不是个气性大的人,今日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证明她在团山这十年不是白混的,可不愿任李崇琰看得扁扁的。
****
翌日,顾春坚定地拒绝了隋峻的帮助,胸有成竹地独自上茶山去了。李崇琰踌躇再三,还是不太放心,便仍跟着她同去。
只是两人心中各自憋着气,谁也不愿先低头,一路无话地行到茶山上,顾春将他推进小棚里,自己一头混进茶垄里找其他采茶的同伴“吃百家饭”去了。
所谓的吃百家饭,便是从满山采茶的同伴们手中东拼西凑地去讨来凑。
这行径说来是有些不合规矩的。不过众人这些日子也见着顾春每日老老实实来山上受罚,大都于心不忍,便这个三两那个半斤地偷偷分些给她,她自己再马不停蹄地采些添上,大半日下来竟真将那七十斤凑了个大概齐。
未时,李崇琰放下手中的司家家谱步出棚子,若有所思地望着满山茶地里忙而不乱的攒动人头。
片刻后,就见江瑶带了人抬着许多吃的喝的上来慰问众人。
随着江瑶的振臂一呼,她身后站出一名少年。
少年双手分持一黑一红两面三角令旗,沉默而有力地一番挥动后,茶地中便陆续有人笑闹着蹿到垄上,乱中有序地取了茶歇点心散入山间各个棚中。
少年手中那两面三角旗看似毫无章法的交错挥舞,身为前南军都司的李崇琰却几乎立刻就认出,那是大缙立国之初惯用的一套指战旗语。
这套旗语在军中早已淘汰,可在这团山屯寨内显然依旧盛行有效。
虽李崇琰并不能完全看懂方才那番旗语所传达的详细指令,但端看茶丛中有人依令而出,有人岿然不动,就知约莫是在调度某部分人先行茶歇,其余人等待轮换。
此情此景让李崇琰再度想起皇长姐那句弦外有音的提示,心中正自推演盘算,却在瞥见顾春整个人扑到江瑶背后的一幕而心中乍然郁闷。
他懒得深究心头陡然蹿起的那股小火苗算怎么回事,闷着脸转身回到棚中,再度捧了司家家谱坐回椅子上。
须臾过后,满脸无奈的江瑶拖着沉重的脚步,背尸似的将顾春挪进小凉棚。
李崇琰若无其事地翻着手中的册子,眼角余光觑着江瑶将顾春放到长凳上躺下,顾春却拿双臂自背后环住江瑶的脖子半晌不撒手。
“殿下安好……春儿,你给我……撒手!快勒死了啊……”
李崇琰无声冷哼,愤而将目光集中在手中的册子上。
累到迷糊的顾春哼哼唧唧地拉了江瑶在长凳上坐下,自觉枕在她的腿上开始卖惨。“阿瑶,这几日你们都不在,我就是那地里的小白菜啊……没人疼也没人爱啊……”
“殿下在这儿呢,你有点样子行不行,”江瑶有些不好意思地瞥了李崇琰一眼,见他正全神贯注地捧着册子,这才垂下脸低声问顾春,“还差多少?”
“不差了……阿瑶你得帮我,我若累死了,你记得把我的尸体抬到卫钊家门口……”
始终眉头紧锁的李崇琰忍不住再度掀起眼帘,望着那个混蛋兮兮的顾春没骨头似的躺在别人腿上撒娇,心中恨恨鄙视道:若不是那根长凳不够宽,只怕这家伙就要当场学猫儿打起滚来了!不像话。
江瑶没好气地笑着拍了她一下,不知打哪里摸出一粒银子:“你若当真死了,那这五两银可就算作你的遗产充公了啊!”
“咦,凤池姐……回来了?”顾春奋力将眼皮撑开一道缝,软搭搭抬起手顺过江瑶手中那五两银。
江瑶没好气地笑看她抖抖索索将那五两银塞进袖带,忽而一拍脑袋:“瞧你给我闹得,险些忘了正事了!”
“殿下,凤池姐差我来问,您此刻是否方便回寨与她一晤?”江瑶抬眼望向一脸闷闷不乐的李崇琰,“或是我让人请凤池姐上来?”
等了半晌也没听到李崇琰答话,顾春眯眼觑着他,有气无力地挥挥手:“你快去吧,不然凤池姐说不得忽然又有事要忙了。”
李崇琰坐在椅子上没动,淡声问道:“你自己能下山?”
“你快去吧,明日我睡醒了就来找你,”顾春低声咕囔着缩在江瑶怀里,“放心,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直到李崇琰独自下了茶山进了本寨主街,他才忽然明白自己心中越来越盛的恼怒所为何来。
竟是因为,方才顾春咕咕囔囔说出“阿瑶不会丢下我不管的”那句话时,那份毫无保留的全然信赖——
他也想要的。
“好生想想,是谁总给你送酒喝?谁总给你肉干吃?”
豆子虽年纪小,可毕竟是有些分量的。抱着他才没一会儿,顾春就觉臂上沉得慌,便将他腾了腾,挪了另一只手臂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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