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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慈以为不会拿她怎么样的赵政还未进城便收到了密报,说是他的王后三日前已经离开了咸阳, 一路北上, 目的地尚且不明。
有暗卫跟着, 快马加鞭两日的工夫能追上。
赵政勒马立在咸阳城外, 看着北方脸色阴沉, 他背后是攻打楚国得胜归来的二十万大军, 人人脸上都是藏不住的欣喜雀跃,若非军纪森严,此刻只怕要高呼着冲进城去, 在外征战厮杀数月, 毕竟现下是回家了。
马匹低低嘶鸣不安踱步,蒙恬就跟在君王身侧, 自是听见了暗卫的回禀, 见君王立在城外不动,想了想还是催马上前,低声劝道, “阿政, 此番与御驾亲征无甚差别,军士士气高涨,三军犒赏,分功封爵, 还有些军功特别突出的将才, 非得要你亲自嘉奖不可, 楚地并不稳当, 朝堂也有诸多急需定夺之事……”总之什么千里追妻的事是想都别想了。
赵政心里堵着的气凝结成了冰,面色冰寒,猛地一扯缰绳勒马回身,低喝了一声入城,纵马进了城门。
蒙恬苦笑一声,忙打马追上去,声音又急又无奈,“街道上不可恣意纵马,阿政你快慢下来……”
兵营里犒赏军将的军需是提前安排好的,稍作休整紧接着便是将士们的庆功宴,扶苏领着余下的朝廷大臣们南门相迎,见君王与诸将御马而至,纷纷上前行礼,恭贺秦军大获全胜。
蒙恬去安排敌军俘虏,赵政风尘仆仆,入了兵营解剑下马,路过扶苏的时候说了句跟寡人进来,自己先大步进了营帐。
营帐里烧着火盆,热气扑面而来,沉闷安静,只听得见油裂的滋滋声。
扶苏跟了进来。
他连与母亲告别都没赶上,准备好的银钱令牌也没来得及给她,儿行千里母担忧,反过来大概也是一样的。
扶苏将母亲留下的信件交给了父王,闷闷行礼道,“母亲有要事往泾阳去一趟,一月即归,让儿臣和弟弟听父王的话,好好照顾父王。”
这话是火上浇油,赵政在营帐里来回踱步,胸膛起伏忽地一脚踹翻了案几,笔墨舆图散落了一地,叮叮咣咣的听了就让人心烦。
照顾他?她即是那么关心记挂,怎么不自己照顾他!
乘着他将至咸阳的空隙连面都不见一转身跑了,几月未见她是半点也不想他,胆子也肥了,敢不告而别。
扶苏见父王身着铠甲风尘仆仆,知道现下他倘若说要随母亲去定是雪上加霜,只会适得其反,立时便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给压了回去,垂首立在一边,听令行事了。
赵政看着手里的信件,一点拆开的兴致都无,她敢这么撇下他跑出去,信里面定是诸多解释狡辩,看与不看又有何分别,赵政想将信件扔进火盆里,只到底是没撒手,半响才沉着脸摆手示意扶苏下去。
“让胡亥在明阳宫里等着。”
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情绪,扶苏心里一紧,应了声是,行礼告退,先出去了。
赵政独自坐了一会儿,百般无聊,拆了信筒,扯出了里面的羊皮。
熟悉的字迹亲昵的语气多少让他心里高涨的怒气平息了些,光看着这些连字带画的笔迹,脑子里便都是她巧笑嫣兮围着他撒娇告饶的模样,心里那道闸口一开,想念就收不住脚,冲得他心尖发疼,赵政微微咬紧牙关,捏紧手里的羊皮,事后告饶有什么用,等他抓到她,要她好看。
在信里亲他有什么用,他现在又见不到人,叫唤一百个夫君又如何,纸上谈兵。
想去泾阳看郑国渠开闸,安安生生等他回来,好好跟他禀明了大大方方去便是,温言软语定是说来哄他的,怕他拘着不给去才是真。
董慈是算准了他。
大军回巢时,方至函谷关他便接了宫中密报,知道胡亥的事后快马加鞭急行军往回赶,他回来想见的人便是她,见了面如何会放她出去……
他的王后人精一个,前前后后早就算清楚了,还哄得扶苏为她打掩护说好话,卡着日子溜之大吉。
她也料到了他会生气,这封信就前所未有的长,话里话外都是讨饶的意思。
故意上了漆封了口,估计她的王后对这封信的内容也十分脸红,严防死守生怕给儿子们见着了形象崩塌……
信里几千字鬼话连篇,夹杂着各种亲亲蹭蹭抱抱的表情,末尾有个牛拱人一样不住往他怀里拱的小人像,配着旁边求大王饶命的字样惟妙惟俏憨态可掬十分应景,赵政忍不住乐了一声,回过神又想起她根本不在身旁,就觉得她实在可恨……除了这招她也没有别的花样了。
赵政暂且不想旁的事,这么坐着闭目养神,心说做了错事还知道害怕,比他的儿子胡亥强多了。
蒙恬进来收拾营帐,见自己的主上兼好友扫了他一眼便闭上了眼睛,知道他气消了许多,看着王上手里拿着的羊皮信,心下感慨药到病除四个字,边收拾边劝道,“阿政,说真的阿慈在别的方面真是没话说,林由风说除却犒劳三军的费用、安抚伤兵战死将士的抚恤之外,阿慈还单独给了一笔钱,月前捷报传回咸阳,阿慈让手底下的人赶制了一批冬衣分发给战胜归来的将士们,伤兵还有单独的一份看伤养伤的药费诊费……”
赵政目光微暗,他不知董慈走之前还安排了这些,就算知道,他也不会因此饶过她。
蒙恬见君王不为所动,心说他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给惯的,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凡事有利有弊,若不是她能力至此又一心为你,这么多年你孩子两个,宫里就她一个,群臣们指不定闹成什么样,鸡飞狗跳是肯定的,虽说他们也闹不出什么花样,却也不如现在这般和和美美世人称颂来得轻松自在,阿政你多多包涵罢。”
赵政听了一言不发,他向来不和旁人谈论董慈的事,便也没和蒙恬分辨他话里偏颇的地方。
这么些年他也看明白了,以前称为任务的时候董慈还束手束脚,后来没了约束她这喜好就越发肆无忌惮了,赚钱十之八[九也是为了她口里的文化盛世,这几年学宫开得到处都是,便是新郑那等离咸阳千里之远的地方,也连三岁小孩都知道咸阳有一个博学多才的董祭酒,因为新郑最好的学府新郑学宫就是她开的。
那小孩估摸是被父亲母亲耳提面令要好生读书识字,听旁人朝他行礼称呼秦王,四五岁的孩童心性,竟是十分胆大的惊呼了一声,哇,你是董祭酒的夫君!
小小年纪语气神色间尽是艳羡之色,随他出行的臣子近臣们忍俊不禁,远一些的神色忐忑,大抵是觉得伤了他的体面怕他发怒的缘故。
他心情自是十分古怪,出门在外,有人指着他不是说你是秦王或秦国暴君赵政,而是说你是董祭酒的夫君……这实在有够新鲜新奇的。
蒙恬见君王正出神,在案几前的石阶上坐下来,低声劝了一句,“阿政,等阿慈回来了好好与她说。”
赵政看了眼碎碎叨叨的蒙大将军,他的王后人缘不错,明日只怕他遇到谁,谁都会上来劝诫几句,这些话他估计得听得耳朵生茧。
营帐外鼓声阵阵,赵政起身拿了佩剑,拍了拍蒙恬的肩膀道,“走,出去喝酒。”
蒙恬应声站起身来,拍拍身后的灰尘,随赵政出了营帐,将士们列队整齐,鼓声阵阵肃杀之气扑面而来,赵政想了想,低声道,“这半年休整的时间,寡人把胡亥交给你,好好练练他。”
蒙恬爽快应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兵营里大片都是用来操练布阵的场地,士兵们铠甲在身列阵以待,两侧柴烟滚滚,烈酒肉食摆上来,烈酒的气息卷裹着热浪,豪气干云热血不已。
蒙恬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西侧的一角,低声朝君王问道,“阿政,项燕如何处置?”
此番攻打楚国并不容易。
王翦攻取楚国陈以南平舆等地,楚国倾力抗衡,以项燕为将,殊死一战,两军相持数月有余,此一战不易,王翦坚壁固守数月,迷惑楚军,楚军以为秦军长期固守平舆,撤军东归,王翦乘势而追,楚军仓促应对,仓皇大败。
项燕兵败,项燕项氏一族被俘,这位楚国名将是条铁铮铮的汉子,誓死不做降臣俘城,自杀不得,自是对秦王恨之入骨。
“请纲成君来一趟,若能劝降最好。”赵政敬项燕是一名英勇良将,此前便与项燕见过一面,无功而返,人已压至咸阳,项燕刚硬不屈,赵政数次以礼待之,项氏一族每每皆是剑拔弩张,为他所用是不太可能的了。
赵政多番思量,沉声道,“此人勇猛且多有智谋,对楚国忠心耿耿,若不能为秦所用,放之便是放虎归山,尽早除之。”
蒙恬点头应了,赵政大步上了点将台,将士们行礼叩见君王,赵政立在高台之上,摆手示意他们都起来,蒙武上前宣告封赏诏令。
秦国爵位由功勋而定,上将军王翦,其子王贲,前将军蒙武、其子蒙恬,中护军李信等此次攻楚皆有军功,按功封赏,无人不服,各人部下将士,英勇杀敌升爵的另有公布,待蒙武清点完毕,众将谢恩,誓死杀敌开疆拓土的呼合声连成一片,一时间长马嘶鸣战鼓雷动,旌旗猎猎豪情万丈,赵政抬起案几上斟满的酒碗,扬声道,“剑戟不离手,铠甲为衣衫,这一碗秦国烈酒,敬英勇杀敌的将士们!愿将士们战无不胜,福禄永生!愿我大秦山河永固,天下承平!请!”
“臣等誓死固守河山,谢王上!”万人齐声高呼,直入云霄,飞鸟四起,鼓鸣震震。
赵政言毕一口喝完,王翦领军拜谢回敬,十几万人一起喝干了碗里的烈酒,酒气冲天,瓷碗砰砰的在地上炸裂开来,烈酒入喉,激起一阵欲随君王龙黄玄血沙场百战的激昂战意,似乎秦国铁骑战无不胜,踏平天下无所畏惧。
两旁的架子上酒肉还源源不断上着,君王君威赫赫,将士们虽是饮酒吃肉,但也十分方正规矩,蒙恬一口喝干了刚烈的秦酒,借着将士属下们饮酒吃肉的空隙,挪到君王旁边,低声打趣道,“阿政,这么多酒肉,你不是想让将士们陪你宿醉一夜罢。”
赵政看了蒙恬一眼,未说话。
秦王积威甚重,便是军营里平日不顾礼仪粗口连篇的糙汉们,也是大气不敢出,喝酒喝不痛快,吃饭喝酒也如行军打仗一样,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蒙恬环顾了一周,摇头笑了一声道,“王上还是饶过他们罢,大家吃饱喝足就想回家,王上你想一醉方休,不若还是臣下几个陪你了。”
赵政听蒙恬这么说,似笑非笑道,“旁人便算了,蒙恬你不思归家,正合寡人意,交接好军营里的事,即刻来明阳宫见寡人,寡人等着你,喝上个三天三夜不醉不归。”
来真的啊。
蒙恬被噎了一下,出征前妻子怀有身孕,他没算错的话孩子这会儿都五个月大了,这十万人中试问还有谁比他更想飞奔回府的……
赵政不管蒙恬苦大仇深的目光,朝王翦等人点头示意过,带了几个禁军,出了兵营回宫去了。
赵政本也不好酒,三杯敬酒而已,身上连酒气都没沾。
兴平在宫门口等着,他心知主上心情必定好不了,便也没让宫里的侍人宫女仆人们出来迎驾,吵吵闹闹密密麻麻里面没有君王想见的那一个,多半只会更堵心。
天色晚了,宫里的仆人该做什么做什么,冷冷清清的。
赵政吩咐了句去明阳宫,还有个做了混账事的小儿子在那,董慈信里特意说她惩罚过胡亥了,但看来这所谓的惩罚只是闭门思过而已,实在算不得什么。
兴平是赵政身边的老人,宫里的事瞒不过他的眼,他隐隐猜到主子要做什么,跟在一旁走着忍不住低声劝了两句,“小公子虽是顽皮了些,但明阳宫一事也是事出有因,姑娘拿孩子当心肝护着,王上当真伤了他们,姑娘只怕要伤心难过的。”
赵政冷笑了一声道,“她撇下孩子自己跑了,可见这心肝都是假的。”
君王神色暗沉心情不虞,兴平心里忍不住想笑,再不说什么,前头吩咐个小宫娥去备水,随赵政入了明阳宫。
明阳宫里灯火通明。
胡亥惴惴不安,父王一身铠甲腰悬长剑,面上神色不辨,莫名就有一股裹着寒意的肃杀之气,他一颗心就颤巍巍飘在半空中,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心跳蹦蹦蹦的,生怕父王一句话不说就把他叉出去砍了,他虽是自认为没错,但董慈这个女人跑了,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就咯噔咯噔跳不停,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大概到头了。
兄长扶苏有才,两日不到的时间里理出了一本千字言,一百条里五十条教授他如何明理明德,五十条教授他如何孝顺母亲,这里的母亲特指董慈。
写出来逼迫他背得滚瓜烂熟不说,还得身体力行。
生气发火发脾气就在他屁股上赏赐几巴掌,随意打骂宫女仆人就更不用说了,罚他扎桩扎到哭为止,除此之外还逼着让他写出五十处母亲董慈值得他敬佩的优点,和对他的好的地方,他脑子都给兄长搞废了,竟是当真点出了五十条来,写得多了竟然也觉得这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再加上宫里厨子手艺不行,他食不下咽,董慈才走两日,他当真想念她了,一百个盼着她赶紧回来。
平时对他好得不得了的兄长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恨不得董慈只有拇指大随时能揣进怀里走哪带哪儿的父王了。
这种时候谁还记得他现在还只是个不足五岁的孩子。
胡亥私以为,董慈就是自己想跑出去玩,结果他恰好碰到刀口上,运气不好。
上辈子他还能跑过去抱着父王的大腿撒娇诉苦,这一世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了。
胡亥心里发苦,也不敢等父王出声问他,走到厅堂的中间,老老实实跪下来,朝父王行礼道,“儿臣有罪,惹母后生气,把母后气走了,还请父王将母后追回来,儿臣往后定然好好孝顺母亲,再不惹母亲生气了。”
赵政盯着下面跪着的小儿子一言不发,他并不在意儿子们是不是孝顺董慈,胡亥说的是否是真心话也无什么关碍。
站在旁边的扶苏听了弟弟的话却是松了一口气,见父王沉着脸一言不发,也跪下来道,“父王息怒,胡亥已经知道错了,饶过他罢。”好在胡亥是想通了,否则犯气倔来,闭门思过就只能算小惩竭了。
胡亥往兄长身边挪了挪,一眨眼就忘了这两日兄长加诸在他身上非人的痛苦,感动得不行,心说他怎么这么蠢,把董慈当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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