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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如吃惊地看着眼前人,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连连道:“不可能,我舅舅早没了,不可能还活着,你不是我舅舅!”
沈绉知道,当年他“死得太过惨烈”,现在死而复生,对于亲人们来说是个巨大的感情冲击,要接受他仍在人世的现实,需要一个过程,于是对白雪如道:“雪儿,你真的不记得舅舅了么?你的名和字还是舅舅取的,不会不记得吧?”
当年他跟随沈万昌回到沈家,沈家为了庆祝找回唯一的男嗣,香烟不至断绝,在来年开春后,藉沈夫人五十五大寿之机,大摆筵席,宴请宾朋和乡邻。沈家五个出阁的女儿,也都携儿带女赶回娘家,给嫡母祝寿。
薛白是沈绉二姐沈绾的独女,时年六岁,生得粉嘟嘟、白嫩嫩、肉呼呼,很是可爱。沈绉在一众的外甥、外甥女中,除了比自己年长的几个外甥,就只记得这个长得像瓷娃娃的外甥女。
那时薛白还没有请先生开蒙,没起大号,只有个乳名叫玉儿,恰巧沈绉三姐有个女儿乳名也叫玉儿,那个玉儿觉得这个玉儿跟她抢名字,看她很不顺眼,就总是欺负她,联合其他表姊妹嘲笑她长得胖,嘴馋贪吃。薛玉儿哭着告诉娘亲,不过小孩子之间吵嘴打架都很寻常,娘亲也不能对姐妹的孩子怎么样,只能安慰她,让她不要去招惹那个也叫玉儿表姐。于是,薛玉儿就听话地自己一个人玩,不跟其他表姊妹一起。
沈绉偶然间发现,这个瓷娃娃般的外甥女不大亲近其他孩子,问明原委后,觉得这个外甥女的处境跟自己很像,都是孤孤单单的,便对其格外照顾。抱着她去看花,背着她去厨房找点心吃,教她读诗写字,给她做纸风车、糊风筝、叠纸鹤,甚至画漫画。
这些举动引发了其他外甥女强烈的的嫉妒心,于是在某个给沈夫人请安的场合,姐姐们开玩笑地问他为何偏偏只疼爱薛玉儿这个外甥女,对其他的外甥、外甥女不够亲近。沈绉这才意识到,自己母爱大发,竟忘了掩饰,便用半大孩子的口吻假装老成道:“我很想要一个这样的女孩儿当女儿,二姐,你能否把薛玉儿过继给我作女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叫沈白,字如雪,好听吧?”在场的人登时大笑不止。
薛玉儿的父亲薛姑爷听说后,觉得小舅子起的名字很好听,便将女儿的名字定为薛白,表字如雪。
白雪如这时已从震惊中冷静下来,道:“或许你听说过我家的事,也认得我,清楚我的底细,可我却不认识你。我还是在六岁时见过舅舅,他的容貌我已记不清了,不过我知道他身上有块价值连城的麒麟玉佩,若你真是我舅舅,就把麒麟玉佩拿出来给我看。”
沈绉苦笑一声,道:“玉佩不在舅舅身上,可能已被埋进坟墓了。那玉佩玉质确实不错,值二三百两银子,却非价值连城,只因为你总是问舅舅要那玉佩玩,舅舅怕你磕坏了,才诳你说是价值连城。”
“你不要一口一个舅舅的,听得人好生心烦。”白雪如有些烦躁,越听越觉得“舅舅”这个词刺耳得很。
“好,舅舅随你,就你我相称。”沈绉同意,以他现代人的思维,原也不在乎辈分、称呼这些细枝末节。
“既然你没有玉佩,如何证明你是我舅舅,而不是他人假充的?”
“舅舅——我记得跟你做过的每一件事,你喜欢吃桂花糕,我就经常背你去厨房,让厨娘给你做桂花糕。回来的时候,你不愿意趴在我背上,说吃撑了,硌得慌,可你又不愿意走路,我只好抱着你走回后院。那条路可不短,彼时我才十五岁,筋骨不壮,把你抱回来后,两条胳膊酸得都垂下来了,提不起筷子。”
白雪如眼中蓄泪,却仍不能完全抛去戒备心:“舅舅很疼我,府中丫鬟仆婢都知道,若是你别有用心地去打听,自然会知晓这些。”
沈绉叹了口气,道:“你离开沈家回家时,曾大哭了一场,抱着我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撒手,你父亲过来抱你,你跟他说,‘爹爹,我长大后要嫁给舅舅’,这话只有我们三人知道,后来你父亲就再也不准你来沈家了。”
白雪如的脸腾地红了,随即眼圈也红了:“父亲病逝后,因为舅舅在朝中做官,叔叔伯伯们对娘和我倒还客气,舅舅下狱治罪的消息传开后,娘和我的日子就难过起来,用度日益减少,仆婢们也日渐怠慢。后来叔叔伯伯们分家,因为父亲不在了,没分给娘和我一亩田产。娘为了我将来能有妆奁出嫁,找叔叔伯伯们理论不成,就到府衙将他们告了。不料那几个恶人买通府尹大人,判我娘诬告,还反诬我娘行为不检,与家仆苟且。娘一气之下病倒,他们又逼娘和我搬出大宅正房,迁至偏院厢房。那时候舅舅被刺身亡的消息传遍天下,娘知道后病更加重了,托人捎信给外祖父,求他派人来接我们。可娘还没等到外祖父派人来,就病逝了。我葬了娘,变卖身上仅存的首饰细软,去江阴投亲。不料路上遇到强盗,他们本想把我掠上山,听说我是江南沈家的外孙女后,就改变主意,要沈家拿一千两银子来赎。勒索信送出后,沈家迟迟没有动静,那些强盗就把我卖到青楼。青楼的主人听说我是舅舅的外甥女,以为奇货可居,派人四处宣扬,聚了一堆淫棍嫖客来,让他们高价竞买我的处子之身……后来是师父救了我,她花了毕生积蓄为我赎身,又教我琴艺、舞艺、诗词书画。”
白雪如说到后来,泣不成声。
沈绉上前,将白雪如拥入怀中,柔声安慰道:“都是舅舅不好,舅舅那时候不该死的。”生不由他,死也不由他,那时为了挣得一线生机而铤而走险,却因此改变了二姐母女的命运,唉!
白雪如继续哭道:“为什么?为什么是你?我不想要这样得舅舅!”
沈绉心中发酸,负疚感让他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只能紧紧地抱着白雪如,不停地道歉:“对不起,雪儿,都怪舅舅那时候出事,连累你们母女被薛家虐待,也让沈家无暇他顾,没有去赎你,害你吃了那么多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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