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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受难的丈夫紧紧相连。假如剥去这一过程,在未来直接令她知道丈夫已身故多时——那对梅丽会是更深的伤害。何况前线瞬息万变,也许梅丽得知消息后拍去的电报会是阿什礼最后一次听闻爱妻的消息。而斯佳丽所做的一切毫无疑问正在扼杀掉两人可能的最后交流。
没有一个妻子会愿意在丈夫生死不明的时候蒙在鼓里,即便她柔弱如一只鸽子,内心却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力量。斯佳丽曾经在生存之际感受过自己这种力量,而梅丽的柔情与刚强同样支撑着她前行过。但是——但是梅丽的身体——感情难以受到理智控制,一想到梅丽上一世因小产去世斯佳丽便不寒而栗,不行,绝不能这样!梅丽会伤心坏了身子!
“她要怪就怪我好了。”斯佳丽喉头发涩,“全都怪我。只要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别胡思乱想整天担心……阿什礼肯定会回来的,事情会有转机,妈,”她说服了自己,同样以为能说服埃伦,斯佳丽的神情激动起来,甚至带了一丝恳求,她忘了自己脱口而出生孩子的话有多么惹人怀疑,“妈,等几天再告诉梅丽好么?也许是虚惊一场,也许……”
“但也许,威尔克斯先生正躺在冰冷的地方。”埃伦说道,她看向自己大女儿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疼爱,她的声音温柔而不容置疑,“斯佳丽,我们都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可是我知道呀!我知道!
这样的声音在斯佳丽脑海中叫嚣,她胸中翻涌着滚烫的言语无法表达,绿眼睛的少女站在母亲面前,分明支支吾吾,神情却偏执而肯定。
“——况且,斯佳丽。”母亲这样说道,“即便是虚惊一场,梅丽小姐也有和威尔克斯先生共同经历的权利。主会保佑他们。”
不,妈妈,仁慈的上帝从来没有现身过。它任由死神带走了你,带走了梅丽。妈妈,我只相信自己,我不能让你们受到伤害……
就在她要再次反驳,再次用她天真又偏执的理解来承诺一件自己并不可能承担下来的事情时,埃伦的话语犹如清风,拂过斯佳丽燥热的心头:
“爱是上帝赐给人们的礼物,而梅丽在这一点上格外得到上帝的优待。即便最坏的情形发生,威尔克斯先生的噩耗在孩子诞生之后才让她知晓,她也不会怨恨你,斯佳丽。”
“梅丽小姐对你充满了爱和信任,我知道你做出这样的事也是出于对她的爱。但是斯佳丽,你有没有想过,梅丽绝不会因为你隐瞒信件导致的后果恨你?相反,她会痛苦不堪,并且将所有的痛埋在心底,如同苦行僧一般。因为她深爱的姐妹剥夺了她和爱人最后共同经历命运的机会。她留给世界一具温柔的躯壳,待你如初,待所有人都更好,唯独苦了她自己……”
——就如同埃伦自己一样。那个十五岁的少女,失去了心爱的堂兄,绝望地离开了逼走堂兄的家庭,下嫁杰拉尔德。她的爱情破碎,将自己的心彻底奉献给了仁慈的天主。埃伦清楚那种痛苦,她不愿意让梅丽也遭受一遍。
斯佳丽没有说话,她被母亲的描述惊呆了——梅丽的确可能这样,如果她的“先知”出了哪怕一点点意外。真的要那样做吗?斯佳丽也迟疑了。
“对梅丽有一些信心,好吗?”埃伦柔声细语,“梅丽是个了不起的女人,爱会支撑住她的。我们要相信她。换做你,斯佳丽,你也不会愿意被瞒着的,对吗?”
不会愿意?斯佳丽惶恐地睁大了眼睛,在记忆中搜索着什么——她,她是宁愿得知瑞特再次上了战场,日日为他挂心。还是愿意以为他已经远走海外,直到几年后才在别人的谈话中,扑捉到轻描淡写的一句“瑞特·巴特勒那年从军死了”?不,他不会死的。一瞬间,强烈的情感涌动在心头,斯佳丽用力眨掉眼中的酸涩:“妈妈,我明白了。”
埃伦也有些唏嘘,她刚刚回过神来,从那段她不愿意回忆的往事之中。她站了起来,裙摆窸窣作响,美人樱香袋散发淡淡的幽香,她将短短一年却看上去长大了许多的女儿搂在怀里,轻轻抚摸着她的发旋:
“我的女儿,不要担心了。我会亲自和梅丽谈谈,慢慢告诉她。”
命运如同洪流无法阻止,但令人惊异的是,斯佳丽这一次并没感到沮丧。她反而像是得到了新的力量一样,母亲的虔诚不能感染她,但因战争、贫穷、欺诈、爱情而伤痕累累的干涸的心中,滋生出一种暖流,代表着她可以自我治愈的暖流来。即便斯佳丽远远没能领悟旧南方那些真正美好的东西,她丢掉的道德也仍然没能复苏,但是斯佳丽,隐隐约约摸到了自己这辈子应该走的那条路。她在母亲的怀中阖上双目。
“明天,明天想法子给瑞特写封信吧。一切都会变好的!”
弗兰克·肯尼迪从塔拉挑走的五个人已经够他用了,何况他们已经登上火车前往亚特兰大。或许是出于安全和方便的考虑,或许是对女儿的爱占了上风,埃伦终究留下了大山姆。这个憨厚的大个子黑人,不知道他的小姐和女主人因为他而产生的分歧,从其它黑人那里听说“肯尼迪先生过来挑走了最好的黑人”,还闷闷不乐,觉得自己若留下准能选上。
斯佳丽当然不知道大山姆的心事,事实上她都快烦闷死了。重生以来与母亲的几次分歧虽然表面上都化解了,可根本的问题仍然在那里。她因为重生得到的那些不可以说出的见识,以及那些惨痛的记忆,让她不可能像母亲那样去做。可是南方根深蒂固的礼仪风范以及对于母亲的爱与敬意又让她隐忍不发。现在,母亲也认识到了她们的分歧。
“妈一定对我失望了。”斯佳丽想到这里便觉难过不已,“她没来找我谈话,因为我太顽固,我重生以来就一直相信自己的做法。妈一定意识到她说服不了我,她肯定想不明白自己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而我肯定没法告诉她。”
埃伦没有找她谈话,每天早晚也如常亲吻她的脸蛋,只是不再同意她离开家里。埃伦太疲惫了,她没有时间和精力和这个令她吃惊不安的女儿好好谈话,她无法追溯到女儿性格的成因,但埃伦知道这个女儿和她父亲一样固执。
斯佳丽重新忙碌起来,她跟着母亲做事,帮忙记账、算账和照料黑奴。她对算数的天分与对黑奴偶尔流露出的不耐都让埃伦看在眼里,但斯佳丽现在没法儿去想别的,她能做的只有让母亲少操劳一些,不要再次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在母亲闯过三个月后的生死关头前,斯佳丽发觉自己无法拒绝母亲,哪怕她希望潜移默化地让自己重新温柔端庄。
七月份的时候,战火已越烧越烈。一直推三阻四的州民兵团终于被强行派上了战场,新一轮的募兵在佐治亚召开。约翰·威尔克斯参军了,这个满头白发、温和慈祥、爱好和平的老人走上了战场。他让两个未出嫁的女儿去梅肯的伯尔家暂住,将十二棵橡树托给奥哈拉一家照看。杰拉尔德·奥哈拉同样想要参军,大吵大嚷,惹得全家上下悬心不已。最后还是埃伦出了招,要他骑马跳过篱笆证明了自己才肯放行。也不知道埃伦用了什么办法,平时跳篱笆的好手杰拉尔德竟然连连失败。爱尔兰人臊得满脸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终于肯按下从军的心思。
“总得有人照顾县里的生产。”去送别的时候,约翰·威尔克斯先生这样宽慰杰拉尔德,老先生身材瘦削,腰板笔直,满头白发湿漉漉贴住脖颈,神态安然地骑着塔尔顿太太最心爱的枣红色小母马内利。天在下小雨,他淡金色的睫毛和灰色的眼睛,微笑起来时和他的儿子阿什礼一模一样,“得走了。别为我担心,我还不算太老,但愿我能把内利带回来。”
比阿特丽斯·塔尔顿太太身着一条深黑色绸裙,套在老式的窄裙环上。这个响当当的养马好手已经在战争中失去了她的四个儿子,现在她将最心爱的小马内利送给了威尔克斯先生当坐骑。斯佳丽想起这位老先生和这匹小马的结局,觉得自个儿想要掉眼泪。
“梅丽,好孩子,让我亲亲你吧。”威尔克斯先生轻轻吻了吻梅丽的脸蛋,“下雨了就别来送我,打着伞也不行。我得走了,可惜,还想瞧瞧我的头一个孙儿呢。”他的目光越过梅丽,和阿什礼一样,仿佛看见另一个世界,他与她告别道“再见,亲爱的。”
他从来不想要这场战争,他本来不应该去送死的。他应该有一个安逸的晚年,幸福美满儿孙环绕……他和阿什礼一样,从来就不喜欢战争——上帝,保佑他吧!请求你!丢失已久的信仰在这一刻沉重压在肩头,可屈膝之前她又站起。斯佳丽擦了下眼睛,抓住梅丽的胳膊说道:“上车吧,外面太冷了。我们已经送过威尔克斯先生了。”
她向那些雨中的蹒跚背影,投去最后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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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拉不欢迎你们。”
斯佳丽的神情冷淡高傲,愤怒和恨意都掩藏在轻蔑的眼神之下,直直插向斯莱特里太太。
斯莱特里太太一愣,随即腆着脸自说自话了起来:“都是乡里乡亲的,奥哈拉家就不能借我们点种子吗?还有,我女儿埃米病了,我得找奥哈拉太太去看她。”
生生被这句话激起了怒气,斯佳丽鼻孔出气恨声反驳道:“借?你们家从来就只会借来借去,有没有还过哪怕一丁点儿?自己懒惰还非要我们养着?至于你那个恬不知耻的女儿,有病你自己照顾,少来找我妈妈!”
“奥哈拉小姐,您这话可不好听。”斯莱特里太太怪叫一声,“咱们毕竟是邻居,你怎么能这么说埃米……”
“她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斯佳丽嗤之以鼻,目光刻毒,“她和那个北佬乔纳森——”
“斯佳丽!”嬷嬷的黑巴掌打在她后脑勺,可下一刻,嬷嬷挡在了她面前,露出一模一样的冷脸,“斯莱特里太太,这里的确不欢迎您,请您照顾好自己的女儿。”
这已经是斯莱特里太太这个月的第三次上门,每一次,斯佳丽都和嬷嬷联手将她赶了出去,这次也不例外。当那个女人狼狈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塔拉的门口,嬷嬷喘着粗气骂道:“这个下流白人!埃伦小姐就不该对他们家那么好!”
“他们究竟要走了多少粮食。”斯佳丽气得眼前直冒火,用力坐在沙发上。可嬷嬷对着她后脑勺又是一下,“嬷嬷你干什么?”
“斯佳丽小姐,你刚才说了那女人和北佬乔纳森,你说了,俺听见了!”
斯佳丽暗叫不好,在嬷嬷看来,那一对奸|夫|淫|妇私|通的事情哪里该是大家小姐知道的!她装傻充愣:“怎么了?我说她家女儿不知廉耻,老和那个乔纳森在一起散步。要是个好人家,就该离那北佬远远的嘛!”
嬷嬷狐疑地看了斯佳丽一眼,她的小乖乖最近鬼心思越来越多了,她一边帮忙打掩护,一边心里也直泛嘀咕:“真的?”
“不然呢。”斯佳丽撇嘴。
她可忘不了,就是那个可恶的埃米·斯莱特里!妈没日没夜照顾她,结果她好了,妈病倒了。等到妈妈死了,那个埃米还和乔纳森重新勾搭到一起,想要夺走她的塔拉……这一世,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埃米·斯莱特里染上了伤寒就自己养着,离妈妈越远越好!
“方丹老大夫也跟着部队走了。”嬷嬷说道,“兴许斯莱特里家除了埃伦小姐真找不着人给那个埃米看病了,可俺看那个斯莱特里太太压根儿没把亲女儿放心上,哪里有劳累埃伦小姐的道理!对了,斯佳丽小姐,说到方丹老大夫跟着部队走了,俺想起来一件顶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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