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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将到年关，屋外大雪皑皑, 农活也停了，家里上下该准备的基本上都准备了，这是农户们一年到头最闲的时候，大多聚在一起聊家常。
赵翠娘家也不例外，屋里赵家的男人们抽着旱烟磕着瓜子，女人们则坐在炕上纳鞋缝补衣物。
林氏有一针没一针地将手上的衣物缝缝补补, 忽的叹了口气：“愁死了啊！”
赵老爹瞥了她一眼：“快过年了，该说些吉利的话, 整日愁眉苦脸，像谁欠你百八万似的, 丧气。”又问：“你愁啥？”
“还不是咱们五儿的亲事？最近不知道从哪儿刮起一阵妖风, 彩礼水涨船高，再这样下去, 我家五儿怎么才能娶到媳妇？原打算铁生成亲话就给他也找一个, 却不想他大姐不帮衬, 家里给铁生娶媳妇都去了大半, 哪还有五儿的份。”
赵老爹将旱烟杆在桌上敲了敲，沉吟道：“你都说了是妖风, 既是妖风，那总有降下去的时候。五儿现在才十三，离十五成家的时候还有两年呢。这两年家里省点抠点，彩礼钱就出来了。”
“哪里省得了仄么多？”一旁的赵铁树嘟囔道，上次被陈大牛打掉了一颗牙，如今说话有些漏风，“我儿子今后是个当官的料，现在要好好培养，吃的穿的用的不能少。还有铁生现在也娶媳妇了，铁生媳妇怕马上就要生孩子了，这又添了一个人，家里开销怎么省的下来？”
林氏也道：“三儿说得对，再者你怎知那彩礼一定能降得下来？指不定更高了，那时候五儿年纪又到了，你说该怎么办？”
赵老爹白了她一眼：“我怎知怎么办？我又不是神算子。如今少了大丫头的帮衬，到时候若实在不行，便只能叫五儿娶个差点的，彩礼少要的。”
提到赵翠，林氏便忍不住发火：“那个白眼狼，仗着陈大牛顶着就敢无法无天了，下次若是叫我见到她一个人，非得好好教训教训！”
“罢了罢了。”赵老爹朝她摆摆手，“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你们也不要去闹了，铁树去闹结果丢了一颗牙，这就是教训，赵世明那边也明确拒绝了，咱们也没必要想大丫头这事了。本来女儿就是赔钱货，大丫头倒没叫咱们赔多少，便算了罢，只当没生养过她。”
林氏听了，心里不甘心，可思来想去也确实没有其它办法。如今有陈大牛在，赵翠又不愿意，她根本抠不到什么好处，只能恨恨道：“吧赵世明也是个蠢的，都家徒四壁了，还想着那点清高，给他指名财路他不走，偏在穷沟里直打滚。”
旁边的赵铁树恨恨地拍了拍桌子，骂道：“白眼狼！”
他一岁多的儿子原本在炕上玩的好好的，被他这么一吓，登时间哭了出来。赵铁树媳妇王氏连忙抱起儿子，吚吚呀呀哄着，待儿子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这才略有不满地对赵铁树说：“铁树，你干啥哩，动作轻点，吓到咱儿子了。”
赵铁树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正巧媳妇凑了上来，便逮着就骂：“儿子哭还不是你没带好！你最近最好收敛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两天偷偷给你妈送了两棵白菜！家里那么多口人要吃饭，你可别把整个家往那边搬，想想哪边才是你的家！”
这话一出，登时间全家的人都望向了赵铁树媳妇。赵老爹干咳了两声，道：“三儿媳妇，你这就不对了，你既嫁到了我们家，就是我们家的人了，娘家到底是外人，以后莫这样了。”
林氏也跟着附和：“是啊！顾好自己的小家才是正事。”
赵铁树媳妇臊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她满脸通红，抱着在她怀里乱拱的儿子，低声道：“铁树，爸妈我知道了。”
说是这么说，可她心里却是不服气，这家人还真是不要脸，眼巴巴盼着女儿从夫家里抠出东西来填娘家，恨不得女儿把整个夫家都搬过来。可换作自己的媳妇，却连给娘家带两颗白菜都要说，也不知道他们怎好意思说得出口。
不过她也是个识相的，也知得罪婆家没好处，脸上不敢露出什么不满。毕竟在娘家她就如赵老爹说的那般是嫁出去的女儿，日后回不去的，只能倚仗婆家好好生活，打碎了牙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而赵家村的一个角落里，被讨论的主角赵世明此刻正缩在炉子前取暖。强风携着风雪窗户纸破了的地方灌了进来，冻得赵世明一阵哆嗦，忍不住对母亲埋怨道：“娘，那窗户你怎么还没有去糊？风吹进来冷死了。”
赵世明的母亲忙起身拿东西遮了遮，无奈道：“世明，我也没有办法啊，自己糊糊不牢，请人又……”现在他们在村里的处境就如同过街的老鼠，人人喊打，又怎会有人愿意帮她们家糊。
赵世明的父亲受了风寒不停地咳：“世明，前两日你不是去了镇上一趟，可有找到合适的活干？？”
听了这个，赵世明垂下脸，眼神很是绝望。镇上可以挣钱的大多都是苦力活，他做不来。也有寻夫子，可却都嫌弃他寒酸。
他只觉这两年倒霉至极，仿佛老天爷都跟他过不去似的，原以为娶了那富家老爷的女儿今后的日子飞黄腾达了，却不想那富家老爷出尔反尔，叫他的生活过得比从前还要差。
见他这副样子，赵世明的爹多少明白了些，叹了口气道：“世明啊，你的要求也别太高了，要是有可以挣钱的法子，你便去。爹还是像从前一样继续支持你考科举，可现在离科举考试还有两年多，需要钱的地方有很多，找不着夫子的工作便算了，可以试着做做苦工边读书，挣些铜板维持生计，日后再一举高中。”
“我又怎会不知这道理？只是你们从小便叫我读书不许我干粗活，这副身板除了读书什么都做不了！如今我挣不了钱，你们就怪我了！”赵世明气道，他与那些寻常农家莽夫不同。他自小便只读书，从未做过农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那些农家莽夫能做的粗活短工，他压根做不来。给富人家当夫子这种事他倒是做的来，可那些富人家却瞧不起他的农家出身，怕他将身上的粗鄙寒酸之气传给受教的公子小姐。
如今他高不成低不就，被困在这破旧的泥房里，活的比他从前瞧不起的农家人还不如。
赵世明的爹看了赵世明一眼，叹了口气，没再说话。赵世明的母亲的端上一缺了口子的碗，里头装着三个冷了的馍馍。
“罢了罢了，就这样子凑合着过吧，也别愁，日后总会有出路的。咱们世明是村里唯一的一个秀才，有谁比得过他？日后世明高中了，巴结咱们的定然多的是，咱们熬过这段时间便好了。”
赵世明啃着干冷的馍馍，嚼在家里就如同嚼石头一般。他看向自己的袖子，那么一小块的地方，就补了三四个补丁，想想自己穿着这衣裳去富人家寻夫子工作时，富人家瞧着自己的眼神，便叫他当场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俗话说得好，人靠衣装马靠鞍，他想，若他有一身锦衣，找起夫子的活计怕要简单的多。
他忽的想起前不久赵翠的哥哥与自己说的一番话，说是赵翠如今有了挣钱的法子，希望他能够帮忙，去找赵翠，给赵翠的丈夫陈大牛戴上一顶人人皆知的绿帽子，叫陈大牛休了赵翠，到时候赵翠回了娘家，若他不介意，便娶了赵翠，从此两家同富贵。若他不愿意娶赵翠，那也没有关系，他们会给他一笔丰富的报酬。
初时，他不屑一顾，赵翠都嫁人了，是一双破鞋，他怎会要破鞋？从前与赵翠厮混在一起，不过看在她那张好看的面皮上，再者她蠢，能给自己提供钱财。后来和富家老爷的女儿定了亲事，他不想富家老爷家发现发现她和赵翠的来往，毁了与富家小姐的亲事，便强行与她断了关系。
不想世事难料，没与富家老爷家结成亲事，也失了赵翠这个傻乎乎的钱袋。
虽然那日他便明确拒绝了赵翠的哥哥，可心底里到底还存着些侥幸。赵翠那么喜欢他，得知他没与那富家小姐成亲，定会抵不住心下的思念，偷偷来找他。只要她主动找来，他赵世明便不怕她不给钱财花。
可等了许久，等到这年都快来了，他还没有看到赵翠的影子。
如今他走投无路，心中不由埋怨起赵翠真没情义，竟忘了他这个旧情郎。想着赵翠哥哥说她现在有了每日挣非常多钱财的法子，又想到去应聘富人家夫子被人嫌弃的眼神，他心中一直想要维持的清高动摇了。
曾经都是赵翠主动找他，如今换他去找赵翠又何妨？娶破鞋又怎么样，日后他用她的钱高中了，飞黄腾达了，那时候定有万千貌美小姐愿意嫁给他，至于赵翠这破鞋蹬了便是。
近日雪下的有些大，正在给新房准备材料的陈大牛被迫停下动作，窝在家中歇息。
赵翠这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热气腾腾的好菜，一家人围在桌前，气氛温馨地不行。
张氏拿着筷子直感慨：“每回翠儿下厨，咱们便有口福了，也不知道翠儿你是怎么做的，娘再怎么用心也做不出你那味道。”近来家中进项日益渐多，又开始着手建新房，又因着赵翠时不时对她洗脑，她从前那些节省的旧观念慢慢动摇了，想着条件好了，每日吃好点用好点也是不错的。
赵翠腼腆地笑了笑：“其实也没有别的秘诀，就是菜里头放的料多了些。”
说着，她给陈大牛夹了块糖醋排骨，“大牛，你最近累到了，多吃些肉。”
后者只觉心中像吃了蜜一般的甜，沉声应了声，也给她夹了一块，眼里全是她：“你也多吃点，最近你也累坏了。”
赵翠没有拒绝，也没说什么客气话，毕竟白日要忙着挣钱的活计，晚上又要陪他折腾运动，确实很累，是该多吃点的。
看着感情好的两人，张氏心里高兴，只觉胃口更好了。
陈二丫一直低头吃着，相对热闹的其他人，她显得过于安静。
赵翠见了也给她夹了块排骨，笑道：“二丫，你别光顾着吃馍馍，也吃菜啊，你太瘦了，该多吃点。”
陈二丫朝赵翠腼腆地笑了笑：“谢谢嫂子。”虽说现在和赵翠还是没有什么话说，可她对赵翠的成见已经没有了，如今看到她和自家哥关系好，一家人又和和美美的她这个做妹妹的也高兴。
“二丫，我发现你的气色好像好了许多，是遇到什么好事情了吗？”陈二丫的面色虽还是黑，可却与从前有些不同，具体有什么不同赵翠也说不上来，但感觉漂亮了许多。
陈二丫的脸一下便红了，脑袋低得更低了，似是要埋进饭碗一般。
“没有……”她支支吾吾道，“就是看着家里现在越来越好……我心里头高兴，想必是这样，脸色看起来才好些吧。”
“原来是这样，以后家里会更好的。”赵翠笑道，“二丫，等会吃完饭你先别回房，我给你瞧个东西。”
原本因她前一句话放下心的陈二丫听了这话，心登时间又提起来了。难道是嫂子发现了她最近的不对劲……还是说金公子来找她的时候被嫂子发现了？
那日离开镇上，陈二丫便想着法子想再上镇上一次，将银簪子还给金满福，她心底的角落虽有着那么一点奢望，可到底还是现实的，知道她与金满福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该有交集。
却不想正愁着该怎么去镇上，金满福便寻她来了，知她怕人知道，便偷偷摸摸的，给她带了好些东西，还表明了他的心意。
他说的话文邹邹的，陈二丫没读过书，无法尽数复述。只知道用白话来说，就是他对她一见钟情，但也知道因着金玉满堂与她哥嫂的误会，两人怕是不可能，他不该招惹她。可自那日陈二丫离开之后，他思念成疾，最终还是忍不住下来寻他。
陈二丫虽知两人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金满福这般热烈追求的攻势，她这个涉世未深小姑娘，到底抵挡不住，一下便沦陷了。
那金公子说他知道她怕哥嫂知道，所以会尽快缓解金玉满堂和她哥嫂的误会，待误会解除了，他便光明正大和她在一起，让她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这段时间便只能委屈她了。
这话听得陈二丫甜蜜蜜，陈二丫一点都不觉得委屈，她本就怕哥嫂知道。
如今听嫂子这意思是要单独找她谈谈，陈二丫一颗心七上八下，想着如果万一被发现可怎么办。
正想着，忽的传来敲门声。陈二丫心里头咯噔一声，像被烫到屁股一般从凳子上弹起来，对赵翠道：“嫂子，我去开门！”
赵翠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了大跳，有些愣地点点头：“好。”
陈二丫送了口气，和赵翠坐在一桌上，叫她简直如坐针毡。
开了门，强风夹杂着飞雪灌了进来，陈二丫打了哆嗦，缩了缩脖子看着那个敲门人。
敲门的从身形穿着来看，是一个姑娘，白雪落了她一肩一头，她抱着胳膊立在门口瑟瑟发抖。
看到陈二丫，她登时便哭了出来：“二丫！”
陈二丫登时间便懵了，以为自己听错了，使劲眨了眨眼睛，透着屋内的烛光看清了来人的面貌。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便知自己并没有听错，确实是那个人的声音。想着嫂子还在屋里，她登时间便慌张起来，下意识便想关门，可那姑娘动作比她要快，抢在她前面抵住了门。
那姑娘的声音再度响起：“二丫！求求你不要关门，你关门我就会死的！”
门关不上，这人又抵着门不离开，陈二丫不知该怎么办，无措地站在门口。
原本满脸喜气在桌前吃饭的张氏听了那人的声音，登时脸上的喜色便褪了下去。她下意识看向赵翠，脸色更加慌乱了。
赵翠不知道陈二丫愣愣立在门口，下意识问：“二丫？怎么了？来的是谁呀？”
“嫂子……”陈二丫支支吾吾，这个时候，那个姑娘已经拉住了她的手：“二丫，求你了，让我进去吧，我被我哥赶出来了，今天天气那么冷，你不让我进去，我会冻死的！”
“你……”陈二丫为难地瞧着她，轻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道：“你……你怎么能来我们家呢？你快走吧，叫我嫂子看到你就不好了……”
那姑娘压根不配合，反倒不离开，倒是踮起脚尖看向屋内，目光落到张氏身上，便像看到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朝张氏哭道：“婶婶！我是烟烟啊！婶婶你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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