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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但是安安的事儿,你可要好好想一想,他不可能一辈子……就那样。”
任宙远低头看了安安一眼,见他乖乖地拿着筷子自己夹菜吃,也有些头疼。
他是从没想过要区分自己的儿子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这么一回事,但是不得不说安安被他同化得太厉害了。顶着一张几乎99%外国人的脸,却操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偶尔蹦出几个儿化音都听得任宙远一愣一愣的,从小到大一次也没端过刀叉,倒是筷子拿得稳稳的。
他原本以为,等安安慢慢长大了,就自然会懂得区分这些话,但是看样子,他还必须提前引导才行。
两人聊了几句,把这事带过去了,范文锋又问了几句任宙远最近工作上的事情,道:“上次去带安安去你们公司就觉得了,你们公司是真的挺不错的,”他顿了顿,说:“这次可以待久一点了吧?”
任宙远拿着水杯的手一顿,抿了一口放下后道:“再说吧。”
他心里一直不安,总觉得眼前的平静让他有种莫名的烦躁,特别是当他在公司无意中碰见列昂尼德时,这种不安的感觉更甚。
然而距离他入职也有好一段时间了,列昂尼德不在公司的频率也如他之前打听到的那样,三天两头就听说老板又出差了,安安第一次去完维奇后,也没有他担心的被发现场面,这倒是让他放心不少。
虽然安安和列昂尼德长得很像,但是偶尔任宙远也会猜想,是不是只有自己这个“做贼心虚”的人这么想而已,如果事实上其实他们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相像的话……
他看着一脸认真在吃饭的安安,以及摆在他隔壁的小无人机,心里默默在想,若是在列昂尼德不在公司期间带安安去维奇,或许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这个念头一旦种下,便快速地在任宙远心里蔓延,看安安的那张小脸也益发觉得和列昂尼德不像,早上和安安站在一起刷牙时,看着镜子里的俩人,甚至觉得安安长得和自己越来越像了。
任宙远在那天过后又套了几遍安安的话,那孩子虽然总是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任宙远发现他偶尔还是会去摆弄一下第一次在维奇用3D打印笔做的那个歪歪扭扭的小飞机,反倒是一旁做工精致的无人机在上完课后再也没碰过。
又过了一周,任宙远打听到列昂尼德又出差了,忙给范文锋打电话,让范文锋下班后接安安来维奇上课,维奇这边有一次班,直接缴费就能上,倒是方便得很。
范文锋以为任宙远想通了,自然是乐意带安安去上课。
安安听到范文锋要带他去找爸爸,兴高采烈就跟着走,但在看到维奇的大楼时,才突然想到第一次上课的地方就是任宙远工作的地方,顿时就泄气了,任范文锋怎么劝也留在车里不肯踏出车门一步。
范文锋可头疼了,安安这股固执的劲他可算是领教了,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有多喜欢到维奇上课,但就是因为任宙远表现出不想让他来这边的态度,现在到了门口了,都能不去。
范文锋无可奈何,只得拨了电话给任宙远,任宙远听完以后简直哭笑不得,他在电话里和安安说了几句,怎么知道这次安安竟那么油盐不进,皱着小眉头对着电话直喊:“爸爸你骗人!”
任宙远无法,也不好浪费范文锋一番心意,想着反正列昂尼德不在,和孔飞说了一声有事出去一下,便快步地下楼去找他们。
等任宙远到了楼下,果然看见范文锋站在车旁对着安安好一阵劝,安安抱着书包,脸鼓鼓地看向一旁,就是不看范文锋,弄得范文锋啥办法都没有。
任宙远看到这都要被气笑了,他走过去拍了拍范文锋,示意让他来。
“安安,”任宙远佯怒道:“这样对文锋叔叔有礼貌吗?爸爸平时是这么教你的?”
安安一听到任宙远的声音,满脸惊讶地扭过头,还没等他开心起来,就听到任宙远批评他,顿时一张笑脸又垮下来。
他瘪嘴委屈地看了任宙远一眼,又低下头,两只手揪着书包的带子勾了几下,那样子要多委屈就多委屈。
任宙远也没打算真的和他置气,将他从车里抱出来,安安一到他怀里,就将头埋在他颈窝,两只小手抱住任宙远,小声嘟囔道:“爸爸明明不想让安安来这里上课的。”
任宙远瞬间心就软了,摸了摸他的头道:“爸爸不是不想让安安来,”他撒了个小谎道:“只是爸爸对比了一下,觉得安安上课的那个地方好像好一点,老师也是说中文的,爸爸想让安安听明白老师在说什么。”
安安一听就激动起来了,小腿蹬了一下,猛地抬起头,双眼亮晶晶的,眼角还挂着一滴泪,但整张小脸都是说不出的兴奋。他指着任宙远身后的维奇大楼道:“这里的老师有会说中文的,很厉害的!”
“哦?”任宙远故意逗他,“是哪个小朋友说最——讨厌外国人的?”他故意加重语气,一脸戏谑地挑眉看着安安。
安安脸都红了,被任宙远当众拆穿他的谎话,支支吾吾地嘟囔了几句,对着任宙远眨了眨眼,发现任宙远是逗着他玩的,才又笑着说爸爸是坏蛋,继而喋喋不休地说了好多维奇的好话。
任宙远认真地听着他说,这是安安继上次去完维奇后这段日子以来第一次那么多话,难得两次看见他这么活泼,都是托了维奇的福,他是不知道自己身后这座大厦到底有多么有魅力,但是如果能让安安变得开朗一点,即使冒着那一丝被察觉的风险,他也愿意。
如果自己小心一点……他看了范文锋一眼,心里暗暗下了决定。
目送范文锋抱着安安走进了维奇的大楼,任宙远叹了口气,抹了把脸回到办公室。
想着安安在楼下上课,任宙远有点心不在焉,连稿件都看不进去,在电脑上打开了文档,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还盯着前前头的那两句话,但是上面写的是什么都没记进脑子里。
握着鼠标的手也满是汗,现在的他实在太紧张了,总是担心安安会被发现,但是上天似乎听到他的请求,直到安安上完课后,范文锋将他送回家里,整个过程下来也没出什么状况,让任宙远狠狠地舒了口气。
他开始说服自己,也许安安和列昂尼德真的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像,毕竟在中国人眼里,外国人估计都一个样,也就只有他觉得俩人长得像。
他让范文锋代为报了维奇的兴趣班,之前那家也不去了,费用退不回来,让任宙远又心疼了一把,于是他又兴起了写稿赚外快的念头。
恰好之前那个研究外国文化的又联系上范文锋,对方给的费用也高,任宙远合算了一下,便打算先暗自草拟个大纲,做点准备。
日子这样倒是也过得舒心,和列昂尼德保持安全的距离,看着安安一天比一天开朗,一切都似乎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只是过不了多久,他就听到了一个消息,一下便敲碎了他自以为的美好,将所谓的舒心搅得乱七八糟——
听说列昂尼德的未婚妻来维奇了。
脑子里一团糟,任宙远干脆睁开双眼,在漆黑中看着天花板。
脑袋在这一瞬间异常冷静,冷静得他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过自己的过往和现状。
他的过去,说实话,活得很糟糕。介意自己的出生,无论做什么都怕得罪人,怕被人看不起,于是一直过得小心翼翼,总是通过观察别人的反应行事。
文字,是他在有了安安之前唯一重视的事情,小时候与文字为伴,长大后靠文字吃饭,似乎也只有在文字面前,他才活得像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有血有肉有自己想法的人。
但却因为这份执着,让他在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冲昏了头脑,从此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不记得那个男人的名字,也不记得他是做什么的,这么多年来,关于那个男人他唯一记得的只有一个——那副自大又欠揍的面孔。
他看了一下往他怀里越凑越近的安安,心里某一角软得一塌糊涂——若是没有了当年的荒唐,也不会有这么个乖巧又听话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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